那年他拎着钥匙,看守着一位犯人。
三年后,他却站在队伍前列,替这人挡枪挡弹。
1937年,一场关于信仰与生死的博弈,就这样开始了。
钥匙和牢房之间
冯白驹被捕,是从一张桌子开始的,1937年10月,他坐在琼山县政府的木椅上,面对的是62军军长张达的警觉与怀疑。
冯白驹此行,是奉命与地方国民党当局洽谈抗日合作。
但他低估了一件事,身边有人变节了,有人递了一份名单,上面写着他和几个游击队员的名字,当天夜里,冯白驹被送进监狱。
审讯没有酷刑,但话句句扎人,“你想带队伍下山,搞武装斗争?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国民党开出了条件:“解散队伍,交出枪支,给你个职位,抗日一起干。”他们不是没诚意,而是想用利益瓦解信仰。
冯白驹沉默了三天,他没答应,第四天,牢门响了,吴克之来了。
吴克之是队长,穿的是笔挺的军装,脾气冷,话少,但这人拆过台,他当年在国民党军里揭发军官贪污,被人排挤,最后革职。
有人说他死脑筋,有人说他是活该。
这就是他和冯白驹的第一次关系:他负责关人,冯白驹是那个“最危险的犯人”,冯白驹看出来了。这个政警队长身上,不是完全没裂缝。
他开始说话,不是说服,是聊天。
“你见过前线的伤兵吗?你知道日军在徐州做了什么吗?”这些话,像钉子一样,一颗颗敲在吴克之心里,他表面没反应。
但他没上报冯白驹的言论,没加看守,也没打报告,他在听,他没走。
局势变化很快,冯白驹在狱中待了近两个月,国民党迟迟不敢动手,原因很简单,外面有人在施压,南方各地的报纸开始报道“误捕抗日分子”的消息。
内部有人紧张了,担心引发“误会”,逼张达放人。
张达不同意,但上头不想惹事,就在这个时间点,吴克之做了决定,他跟冯白驹说了一句话:“如果他们要杀你,我会带人冲进去。”
冯白驹没说话,他看了看眼前这个曾经替敌人看守自己的人,点了点头。
吴克之不是地下党员,他是个曾被体制踢出去的边缘军官,但那一刻,他完成了转变,他安排了暗哨,记录看守换班时间。
甚至通知了外头几个冯白驹的旧部,一旦情况失控,准备应急营救,结果没用上,1937年12月,在压力下,冯白驹被释放。
释放不是结束,是身份暴露的开始
冯白驹走出监狱,吴克之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有人看见他和冯白驹交谈过,有人怀疑他“态度不坚定”,很快,他被撤职查办。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有职位,没有枪,也没有信任。
他从政警队的头头,变成了没人接收的“编外人员”,这个时候,他去找了冯白驹,不是求职,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想做事。”
冯白驹没有多问,递给他一份名单和一把枪。
这年年底,吴克之出现在琼崖红军的队伍中,他没有穿军装,没有编号,琼崖红军,那时候连饭都吃不饱,一把步枪三个人轮着用。
吴克之上山第一天,没人接待,有人盯着他,有人盯着他的枪。
第一场战斗在文昌附近打响,日军小股部队巡逻,吴克之主动请命,带队伏击,敌人走得快,埋伏点需要提前两小时布设。
他在草丛里趴了三小时没动,第一枪打中敌人前胸,第二枪补了后脑。
队伍回来时,带回三把三八式步枪和一个军曹的地图包,他从此有了代号:“老吴”,没人再提“队长吴”那个名字。
后来很多人说,这是冯白驹策反了吴克之。
但真相不是“被说服”,而是“相互挑选”,这支红军队伍没有资源,没有保障,但有一样东西:不会抛弃你。
1938年,琼崖红军改编为抗日独立队,吴克之被任命为第三中队长。
冯白驹对全体干部说:“这个人,以前是看守我,今天我把命交给他。”全场安静了一秒,然后响起掌声,这不是表态,这是重新选择。
仗是打出来的,不是评出来的
军功不是写在档案里,是尸体堆出来的,1938年,琼崖红军改编为抗日游击队,部队改名叫“琼崖抗日独立队”。
吴克之带着第三中队,被派往琼文一带。
任务很简单:扰敌、破坏交通线、拖延日军南进计划,地图上琼文是个点,现实里却是一口棺材,第一仗,敌情错误。
原以为是30人巡逻小队,结果是百人编制。
吴克之硬是没撤,他用两挺机枪卡住日军侧翼,自身包抄,中队减员三分之一,歼敌六十余人,战后没有勋章,只有一双鞋和三斤干粮。
这就是“游击队长”的待遇,他习惯了。
他不说话,只打仗,人越来越服他,他从中队长升为第二大队大队长,再到第一支队支队长,琼文地区的所有战斗调度,都从他这里走。
1941年,罗板铺伏击战,那是一次典型的斩首战。
目标是日军中队长青木春一,日军惯用两台装甲车运送军官,中间夹着骑兵掩护,吴克之分析路线三天,调了六十人,两挺轻机枪,一排竹签陷阱。
埋伏点距离主路不到15米,他亲自布设引爆点,伏击开始后第一个扔手榴弹的就是他。
青木头部中弹,当场死亡,日军退兵,武器缴获一车,缴枪六十多支,日军当晚开始清剿,他们没找到支队,只看到写在村口土墙上的字:“山不藏人,人藏山。”
1947年,局势变了,琼崖纵队已经发展成万人规模的正规武装。
吴克之升任副司令员,负责前线指挥,国民党海南守军进入清剿阶段,游击战要转为阵地战,很多老队员不适应。
吴克之一句话定调:“不是游击不行,是你不敢硬拼。”
秋季攻势开始,纵队从澄迈到文昌,打了十八场小战役,吴克之主攻线路是南渡江防线,他拆电线杆做炸药桶,抢日伪仓库做军服,把所有能用的东西变成武器。
这不是正规军的打法,这是穷命拼的办法。
1948年春季攻势,横扫东路,敌军数千人被歼,纵队伤亡也过千,吴克之在前线晕倒三次,咳血不止,有人劝他休息,他冷笑:“我休息,他们就没命。”
换一身军装,不代表换了一颗心
1955年,北京授衔大会,吴克之排在第五批,他的资料写着:“抗战老兵、独立指挥能力突出、海南纵队高级将领。
他被授予大校军衔,他没说感谢,他只是鞠了一躬。
有人问他:“你最难忘哪一战?”他答:“琼文,第一枪打出去的那天。”1961年,他升任少将,手上的证书,是国家承认他一生的那种方式。
可他更珍惜的是一张旧报纸,印着那年“琼崖纵队反‘扫荡’战斗胜利”几个字。
他后来的身份是总参谋部防化部副部长,参与了原子弹试验项目,管过化武防御,也签过几项军令,但那把最早的步枪,他一直没丢。
上面还刻着当年三字:“文昌役”。
1985年,吴克之病逝于北京,他没有留下遗嘱,但生前反复说过一句话:“我走了,把我送回去,别摆排场。”送回哪里?琼山。
那年他当队长时关过冯白驹的那块地。
从看守、到被怀疑、到丛林里打仗、到一身军装,没有哪个阶段他是顺的,他赢的不是战争,而是人性最沉底那口井里的“信”。
冯白驹策反了他,但更准确地说,是现实压出了一个人心底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