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非心非佛
马祖因僧问:“如何是佛?”
祖曰:“非心非佛。”
无门曰:若向者里见得,参学事毕。
颂曰:路逢剑客须呈,不遇诗人莫献,逢人且说三分,未可全施一片。
一
有僧人问马祖道一:“什么是佛?”马祖回答:“不是心也不是佛。”
无门慧开禅师评说:如果能在这里有所领悟,参禅学道的事就算完成了。
颂诗说:路上遇到剑客就该拿出宝剑,没碰到诗人就不要献诗,与人交谈只说三分话,不可把一片真心全部付出。
二
王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意境 ,恰如“非心非佛”对“即心即佛”的超越——以空寂之境消解执念。
船子和尚偈语“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以“空载”喻放下对佛性的外求,与“非心非佛”的宗旨相契。这种诗性表达不落言诠,如禅宗“说似一物即不中”,直指无相之境。
南泉普愿隐居南泉山三十年种田牧牛,将“非心非佛”的空性落实为“到山下做一头水牯牛”的平常心 。此类农禅实践,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诗意栖居相通,皆以自然意象消解概念的桎梏。
三
禅宗强调“剑即一切”与“一切即剑”的辩证统一 。马祖“即心即佛→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的教学次第,正是剑与诗的双重修行:一是立破相生,先以“即心即佛”建立信心(如诗之建构),再以“非心非佛”破除执着(如剑之斩断),最终归于“饥来吃饭困来眠”的无心之境。二是动静一如,剑道的凌厉锋芒(破)与诗歌的静谧观照(立),实为禅宗“杀活自在”的一体两面。如赵州从谂以“吃茶去”消解生死大问 ,既似剑客的直截,亦如诗人的含蓄。
“非心非佛”的否定并非虚无,而是对“即心即佛”的超越性回归。剑与诗的修行,最终需如大梅法常般“不被老汉惑乱” ,既不执着于“破”,亦不沉溺于“立”。正如无门慧开所言:“若向者里见得,参学事毕”——当剑客放下剑锋,诗人忘言诗意,方见“梅子熟也”的圆满。
四
马祖道一以“非心非佛”回应僧人问佛,本质上是针对学人根器的“破执”之剑。此前马祖常以“即心即佛”接引初机(如大梅法常禅师闻此开悟),但当学人将“心”“佛”视为实有概念时,便需以双重否定截断其妄执 。
马祖强调“道不用修,但莫污染”,否定修佛的二元对立。此句看似矛盾,实则通过否定“心”与“佛”的固定形态,迫使学人跳出逻辑思维,回归自性本具的清净无染 。
“即心即佛”是建立信心的“立”,“非心非佛”是破除执着的“破”,两者构成“立→破→立”的螺旋上升。如大梅法常面对马祖改口“非心非佛”仍坚持“我只管即心即佛”,马祖反赞“梅子熟也”,说明否定本身亦不可执着 。
无门慧开的颂诗“路逢剑客须呈,不遇诗人莫献”,以剑客与诗人象征不同根器,暗含对机施教的智慧,剑客之“破”与诗人之“立”。
剑客象征直指本心的顿悟者。以“非心非佛”的锋利机锋破除妄念(如马祖扭百丈鼻子的“野鸭子”公案),契合“路逢剑客须呈”的当机立断 。
诗人象征沉溺文字相的学人。若其未悟“心佛不二”之理,强行示以否定式答案,反增迷惑,故需“不遇诗人莫献” 。
“逢人且说三分,未可全施一片”强调因材施教的节制。马祖对初学言“即心即佛”,对已悟者言“非心非佛”,对深悟者言“不是物”,皆是对症下药的分寸 。若全盘托出,学人易陷入新的名相执着,违背禅宗“不立文字”的宗旨 。
无门慧开以赵州“狗子无佛性”公案为“祖师关”,要求学人专注参“无”字,正是延续马祖“非心非佛”的否定精神。参“无”字须“如吞热铁丸”,断绝思量分别,直契无相本体,与“路逢剑客须呈”的破执逻辑一脉相承。
禅宗对机的最高境界是“无门为法门”。无论是“非心非佛”的否定,还是“逢人且说三分”的节制,最终指向“平常心是道”的无所住心。正如马祖晚年示偈“日面佛,月面佛”,意在破除昼夜、生死等一切对立,回归当下本然。学人若能透过否定与肯定的表象,于“无门”处见得空性,则“参学事毕”,无需再立言教 。
以否定破执为剑,以节制引导为诗,最终指向言语道断的平常心。此中深意,正如百丈怀海所言:“若也于法有疑,老僧在汝鼻孔里。”——对机的本质,是让学人于自心现量中觉悟。
林曰:“任将寸挥天地,一句临机试道看。” 师(临济义玄)曰:“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
好,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