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农历八月十三,江才水出生在赣北高安市大城镇高溪江村。这个被青石板巷和老樟树环绕的村落,在他童年记忆里是炊烟与蝉鸣交织的宁静存在。然而,1939年农历三月廿三的晨雾,却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一天,日军铁蹄碾碎了村庄的呼吸。
一、铁蹄下的逃亡
"鬼子来的时候,东边岗哨岭腾起的黄尘比雾还浓。"2006年5月,81岁的江才水坐在堂屋竹椅上,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褪色的放牛鞭。他记得14岁那天,自己正蹲在门槛上打磨鞭梢,忽然听见碎石路上传来马蹄声。"打头的日本兵骑着枣红大马,马嚼子上的铜铃响得人心慌。"
南昌会战刚结束半月,败退的日军正以"清乡"为名展开报复。江才水看见父亲江贤云往灶膛里塞最后一把干草,母亲胡氏将襁褓中的弟弟塞进米缸,又抓了一把灶灰抹在他发烫的脸颊上。"她想让我看起来像个讨饭的小叫花子,可鬼子的刺刀不认人。"



村口老樟树下,三十余把刺刀在晨光中泛着冷芒。维持会会计"棍子"抱着账本狂奔,却在水塘边被日军挑飞账册;江贤章老汉抱着啼哭的孙儿往竹林钻,竹枝划破粗布褂,露出嶙峋瘦骨。日军少尉山本大佐劈断祠堂旗杆时,断裂声惊飞了檐角麻雀——这个动作,拉开了屠杀的序幕。
二、囚笼中的惨叫
晒谷场成为第一个屠场。"他们用箩绳、耙缆捆人,像捆稻子一样。"江才水撸起袖口,腕间淡褐色的绳痕依然清晰。54岁的父亲江贤云因护着地窖里的儿媳,被军曹本田一脚踹碎颧骨,"血泡从眼窝里凸出来,他疼得直哆嗦,却还朝我摇头,让我别喊。"
维持会成员潘德瑞被倒吊在刑架上,日军割下他的耳朵逼问情报。"那只耳朵在青石板上滚了三圈,停在我脚边。潘大叔吐着血沫骂'畜生',鬼子就用军刀捅进他的肚子。"江才水记得,旁边的放牛娃"爪鸡俚"吓得尿了裤子,鼻涕糊满嘴角,却连哭都不敢出声。
正午时分,32名青壮年被押往村北蚌ka头荒地。江才水看着叔叔江贤章的蓝布腰带在队伍末尾晃动,却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活着。"鬼子用刺刀点名,两个兵架着人,第三个兵用刺刀从肋骨下戳进去,再搅动刀柄。叔叔的肠子挂在刺刀上,鬼子像甩鞭子一样抡,血珠溅在我裤腿上,烫得我浑身发抖。"



14岁的女孩"花俚"被刺中肩膀后装死,日军皮靴踢断她三根肋骨。"她躲在尸堆里不敢哭,后来爬回村时,衣服和伤口粘在一起,第二年就烂死了。"江才水垂下眼,声音低沉,"她说鬼子的皮靴有铁钉,踩在背上像火烧。"
三、烈火中的村庄
暮色降临时,江氏宗祠燃起熊熊大火。雕花门廊在汽油弹中轰然倒塌,躲藏在阁楼的三位老人被浓烟逼出,刚探出窗口就被机枪扫成筛子。"老学究潘春元抱着族谱冲进火场,横梁砸断他的腿,鬼子发现后还踩烂他的手。"江才水比划着,"他怀里的红布包着族谱,血渗进去,把'忠孝节义'四个字都泡糊了。"
日军撤离时,骡马驮着136担粮食,牛车载着47头牲畜,士兵手里还提着刚摘的葡萄。"紫黑色的汁液滴在青石板上,像他们杀完人后擦刀的血。"江才水在荆棘丛中躲了七天七夜,等回到村里时,高坪屠杀场的黄土已被染成赤红色,30具尸体扭曲交叠,二哥江才仁的嘴唇被野狗撕去,父亲的半截身子挂在酸枣树上。



"收殓时,焦黑的骨头粘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江才水参与了合葬,在蚌ka头立起一块青石碑,刻着"遇难者之墓"。石匠凿字时,火星溅在他手背上,"当时没觉得疼,心里像被人挖了个洞,风一吹就呼呼响。"
四、永不褪色的证言
2015年,文物普查队在遗址挖出半截刻着"昭和十四年"的刺刀,还有嵌着弹片的头盖骨、烧熔的铜烟嘴。"这些东西和我的记忆对上了,鬼子的罪证,就埋在我们村的土里。"90岁的江才水拄着拐杖挡在开发商的推土机前,白发在风中凌乱,"地底下睡着我的父亲兄弟,要动土,就从我的老骨头碾过去!"



如今的高溪江惨案陈列馆里,褪色的箩绳、焦土标本和弹痕累累的祠堂残柱静静陈列。江才水生前每周都会带着孙辈擦拭墓碑,这个习惯后来成为村小德育课的仪式。"孩子们摸着弹孔问我疼不疼,我说疼啊,但比疼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鬼子的暴行被忘记。"
2025年的暮春,江才水的墓安静地立在蚌ka头旁,墓碑上"幸存者"三字被夕阳镀上暖光。村小的孩子们又来上德育课,稚嫩的嗓音念着遇难者名单,风掠过祠堂残柱,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历史的呜咽。那些浸透鲜血的记忆,终将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成为捍卫和平最有力的证言。
"我活了快一百年,最想说的是——"老人临终前在证言视频里缓缓开口,身后的青石板上,弹痕依然清晰如昨,"和平不是天上掉的,是千万人用命换来的。忘了,就是对死者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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