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它们又白了

不是雪那种警醒的白

是瓷碗边沿

甜腻的、将化未化的白

香气垂下来

把山路勒出浅痕

我们曾仰头吞咽

像接住一把把

小刀

如今我齿间空荡

再无人命令我

吐出来



一生只走一条路

从青到白

从透明到饱满

直到将万亩桑田

抽成一根

系住春天的细绳

当它终于把自己抽空

世界便多了一件

自带星光的囚衣



复眼里封存

一千个发酵的春天

我们的舌尖悬停

花萼深渊

虹吸式密语

在蕊间烙下契约

所谓爱情

不过是用薄翼的吻

啜饮出一朵花的

水母

一旦风暴

从花蕊间

醒来

我们的蜂针

便弯成

连接甲壳与花瓣

两个宇宙的

独木桥



第一声:池塘的水纹推开月亮

第二声:十万颗露珠踮起脚尖

第三声:泥土下的种子集体分娩

那么多稻穗低头听着

那么多星星

纷纷落进晚风的耳朵

而一旦当它陷入沉默

田野就会露出巨大的空

像是谁取走了心跳的



池塘的寂静

停在纤细的节肢上

它把倒影种进波光

让涟漪去收割

蝉鸣落水的那瞬,它低飞成

最小的直升机

只有水面懂得,它点水时

最轻盈的笔触

才能让云——

在倒影中,长出翅膀

它飞过的地方

空气里长出

透明的诗行

离去后,水面的天空

被风轻轻折起



潮水退去时,我习惯用空旷回应

每道螺纹都是未完成的楼梯

你提着光,像提着易碎的瓷器

我的阴影被黑夜赦免

那寄居者,用我沉默的钥匙

打开所有通往月光的潮汐门

涛声在耳道里筑巢

当它褪下这具躯壳的租约

整个大海竖起蔚蓝的

衣领

打捞起溺水的星星



水泥的枝头,一粒粒

鸣叫在爆裂——

这被红绿灯掐住的

喉咙

吐不出一片完整的绿

你听,那高悬的颤音

多像一把生锈的钥匙

在锁孔里反复转动

却打不开

天空的笼子

我的耳朵早已长成

两座寂静的站台

任一群群透明的哨音

呼啸着

穿过



潮声暗了,礁石垂下鬈发

渔火在雾中时隐时现

网兜住一汪晃荡的月光

一两声水响,推开了夜浪的梦境

整片海轻轻涌动——

渔人的烟斗,暗了,又红一下

夜更深了,那盏固执的灯

正把漂泊酿成咸涩的故事

每粒光点,都是曲折的航线

沙地上,船影与贝壳渐渐冷透

更远处,海把天空叠进怀里



一页薄过晨雾的判决

被风宣读。我们活在

不断翻动的刑期里

某个数字背面

你藏起未开封的蜜

我囤积受潮的火药

整个十二月在墙上

倒立

而你的手指始终温热

当所有月份溃散成雪

我们终于学会——

用撕下的日子包扎伤口



我接住你时

你正在堕落

用慢于凋谢的速度

回放绽放

整个春天都侧过身

看我们身形易位——

你不断褪去颜色

我逐渐弯曲成

你未完成的弧度



风把悬崖吹成斜坡

雏菊忽然变得很远——

我们之间晃动的

不止一步之险

多好啊,这阵风

让花瓣开始计数:

飘落的是执念

留在枝上的是祝福

我的脚印越来越轻

渐渐被风翻译成经文

夕阳缝合了所有裂隙——

用金线,不疼



灯罩上静止的灰影

突然抽搐成闪电

半截尾巴在瓷砖上

写着我们看不懂的

遗嘱

它爬上纱窗时

黑夜的重量

压弯了铁丝网格

而我的手指

正悬在开关上方

犹豫要不要

给这个意外

一个光明的结局



它立在伐木场边缘

前蹄悬空——

像一道未落下的闪电

树皮在雨中裂开

工人弯腰时

它舔舐断桩颤抖的绿焰

暮色吞没锯末,青灯内壁

岩画的犄角缓缓游动

它抬头,犄角上

拴着祭神的红布条——

沉入火

蹄印陷入年轮

渐渐冷却的

火炭



一道瘦削的闪电

横卧在峡谷的唇间

我的脚步是蚂蚁

搬运着整座山的战栗

左边是云雾的摇篮

右边是鹰隼的判词

木头在皮下生根

年轮咬住我的足底

活着——

就是允许深渊

同时从两侧亲吻你



她把日子熬成粥

米粒越来越少

汤越来越清

清得可以照见她的暮年

她的乳房

是两座塌陷的谷仓

依然在秋风中

固执地

想要装满,我的远方

她额头的皱纹

藏着许多小路

每一条都通向

我的童年

她的身体不断缩小成针孔

我躬身穿过时

蓦然发现那竟是

天空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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