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立国者,必察世变之机。自周室东迁,王道浸微,豪强竞起,终成门阀之局。夫门阀者,阀阅相承,衣冠累世,盘踞庙堂而制天下,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观其始末,非天意使然,实人事所趋,今考其源流,析其得失,以明世族与国运相倚之理,或可为后世鉴。

昔汉武尊儒术,立经学为官学,博士弟子,皆以通经入仕,然经义深奥,非寒门可究,故世族子弟,传习家学,父子相继,遂成累世公卿。如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弘农杨氏,五世宰辅,皆以儒术显贵,门生故吏遍于州郡。此门阀之萌芽也。

至东汉,土地兼并日炽,豪强广置田宅,荫附佃客,聚族而居。南阳樊氏,田连阡陌;涿郡崔氏,宾客盈门。经济既厚,复以儒学饰其名,遂成“阀阅”之基。时人云:“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盖儒术与财富相济,世族之势渐固。

曹魏肇基,陈群创九品官人法,本欲“论人才优劣,非为世族高卑”,然州郡中正皆出豪右,品状之权尽归阀阅,故“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门第遂成铨衡之尺。

西晋承之,更立“二品系资”,以官爵定门品。王、谢、庾、桓,皆以高门踞清要,寒素虽才,终沦下僚。制度既立,门阀乃成。

永嘉南渡,晋室飘摇,琅琊王氏首倡拥立,王导定鼎建康,王敦掌兵武昌,时谚云:“王与马,共天下”,非虚言也。

侨姓士族(王、谢、庾、桓)与吴姓士族(朱、张、顾、陆)并立,共执朝纲,皇权孱弱,政出多门,门阀之势至此极矣。

江南膏腴,世族广占山泽,营建庄园。谢氏之东山,庾氏之会稽,皆“田池布千里,奴婢盈万室”。庄园之内,自给自足,农桑并举,俨然独立王国。更兼荫客免役,赋税不入国库,而充私帑。经济之盛,令皇权亦为之侧目。

门阀自矜血统,严士庶之辨,谱牒之学大兴,贾氏《姓氏簿状》、王氏《百家谱》,皆辨门第之高下。若婚宦失类,则见嗤士林。又尚清谈玄理,以“形神之辩”“才性之论”标榜风雅,实则弃实务虚。王衍辈“口中雌黄,不理政务”,终致神州陆沉,其弊深矣。

隋文革旧制,废中正,立科举。唐承隋绪,广开科试。太宗见新科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自此,诗赋取士,不问阀阅。张柬之、狄仁杰皆以寒素登相位,世族垄断之势渐破。

然唐初门阀犹存余威。崔、卢、李、郑、王五姓七望,自矜高门,耻与庶族通婚。高宗怒而下诏:“禁卖婚求财,违者以违制论”,然积习难改,至文宗欲以公主降士族,犹叹:“我家二百年天子,反不若崔、卢耶?”

梁武晚年,侯景求婚王、谢,武帝曰:“王谢门高,可于朱张以下求之。”景恚曰:“会将吴儿头颅作溺器!”及景叛,陷建康,纵兵屠戮。王、谢子弟,“膏腴贵游,覆灭略尽”。江南世族,自此凋零。

唐僖宗时,黄巢入长安,索世族名录,尽诛崔、卢、李、郑子弟。史载“天街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皆成瓦砾。继以朱温逼迁洛阳,尽沉裴枢等三十余世族于白马驿,曰:“此辈自谓清流,宜投浊流!”百年华胄,扫地而尽。

观门阀之兴,始于经济文化之垄断,成于九品中正之制;其亡也,毁于科举之开、战乱之劫。当其盛时,壅塞贤路,以门第代才德,致“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国家危难,则清谈误事;天下崩析,竟束手无策。此其所以速亡也。

宋祖鉴唐之弊,大兴科举,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自此,白衣卿相辈出,世族余烬尽熄。故曰:国运之盛衰,系于用人之道。若固守阀阅,则才路壅滞;若广开寒素,则活力沛然。昔人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岂虚言哉!

呜呼!门阀之兴,非一日之功;其亡也,亦非一夕之祸。制度之弊,积久则溃;阶层之固,极盛而衰。后世治国者,当以史为镜,去壅蔽、通贤路,使野无遗才,朝多俊杰。如此,则国祚可延,盛世可期矣。

论曰:

世族凭阀阅,

清浊自分明。

九品锢才俊,

科举启寒英。

兴衰皆有数,

治乱在权衡。

今古同此理,

鉴之可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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