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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惊梦》
夜雨叩窗。
檐角风铃轻颤，恍若银河倾泻时遗落的星子，坠入我砚中松烟墨里。
墨色洇开处，忽见你踏着《诗经》里的"蒹葭苍苍"款款而来。
青衫染着姑苏台三月的梨花雪。
眸中流转着长安城九秋的星子雨。
你执起我案头未干的《上邪》残卷。
指尖拂过"山无陵，江水为竭"的誓言，忽而轻笑：
"这誓词太烈，不如换作'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刹那间，我听见千年诗行在你唇齿间碎成珠玉——
那是《子夜歌》里"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的慵懒。
是李太白"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的痴缠。
亦是元微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决绝。
而你，是我穷尽《全唐诗》也描摹不尽的绝句。
是我在《楚辞》香草美人间寻了千年的魂魄归处。
那日春深。
你携一卷《西厢》自桃花簌簌处走来。
衣袂拂过石阶上的青苔，惊醒了沉睡在《长恨歌》里的旧时光。
你笑时，眼角漾起《洛神赋》里"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的惊艳。
你蹙眉时，眉间凝着李易安"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清愁。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你回眸的刹那，恰似敦煌壁画里飞天反弹的琵琶。
弦音未落，已在我心湖击碎满池星斗。
我暗自许愿：
若苍天有眼，请许我来生早生三百年——
在江南的杏花烟雨里，为你撑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
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上，与你共饮一壶梨花白。
在临安的断桥残雪中，与你并肩听雨。
后来，我们常在月下对弈。
你执白子如持玉簪，落子时腕间银镯轻叩案几，惊落满纸墨香。
我落黑子似点墨痕，却总在你狡黠一笑时，被杀得片甲不留。
你忽而倾身。
发间茉莉香染透宣纸。
指尖点上我眉心：
"输赢何妨？我只要你满眼皆是我，满心皆是我，满生皆是我。"
刹那间，我听见《长恨歌》里"七月七长生殿"的私语在耳畔呢喃。
看见《牡丹亭》中杜丽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惊鸿一瞥。
我们亦爱临窗抄经。
你写《上林赋》时笔锋如游丝描。
写到"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时，忽而抬眸问我：
"若真有凌波微步，你可愿与我共赴蓬莱？"
可叹天意总爱作弄痴人。
那日你执意北上，我送你至渡口。
江风卷起你素色裙裾。
恍若白居易笔下"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凄凉。
你递来一方素帕。
上绣"愿我如星君如月"。
帕角却沾着你的泪痕，晕开成《雨霖铃》里"执手相看泪眼"的残章。
我欲挽留。
却见你已登舟远去。
唯留《钗头凤》里"红酥手，黄縢酒"的怅惘，在江面碎成粼粼波光。
此后经年。
我常在子夜惊醒。
恍惚见你立于《千里江山图》的孤峰之上。
青丝被风扬起，像极了《长恨歌》里杨贵妃"宛转蛾眉马前死"时的罗带飘散。
许是苍天怜我痴心，竟真许我来生早遇。
这一世上元灯会。
你提着兔儿灯自人群中走来。
灯火将你侧脸镀成暖金色。
我鬼使神差地递上一枝红梅。
你抬眸一笑。
眸中星河倒悬，竟与前世渡口分别时的泪光重叠。
"公子，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你声音清泠，如《琵琶行》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语。
我喉头哽咽：
"前生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擦肩而过。"
"姑娘，我愿用余生所有回眸，换与你共剪西窗烛。"
你闻言怔住。
忽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簪。
簪头雕着并蒂莲。
莲心嵌着半阙《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那年渡口别后。"
"我日日诵经抄经，求得南海观音一滴甘露，凝成此簪。"
你声音清浅。
"若你寻得簪上残词，我便应你三生之约。"
我接过玉簪。
忽见簪身细刻着"银汉迢迢暗度"。
刹那间前尘往事奔涌——
那年长安城郊，你曾指着银河笑说：
"若我化作牵牛星，你便为织女梭。"
我抬眸望你。
眼底漫起《长恨歌》里"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决绝。
却化作今生最温柔的誓言：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你忽而踮脚。
将玉簪簪入我发间。
簪尾"两情若是久长时"的残句，与你掌心纹路严丝合缝。
烟火漫天处。
我听见《诗经》里的雎鸠在云端和鸣。
后来我们在西湖畔筑起小筑。
檐角悬着前世的铜铃。
春日你剪下一枝红梅簪在我《兰亭序》上。
笑言：
"这天下第一行书，便成了我们的婚书。"
夏夜我们并坐荷塘。
你数着《西洲曲》里的莲子。
忽有流萤掠过。
你惊呼：
"是银河漏下的星子！"
秋深你裹着鹤氅在枫林捡诗。
我悄悄将红叶夹进你抄的《花间集》。
叶脉间藏着"愿得一心人"的暗语。
冬至围炉时你说：
"若苍天问罪，说我偷了李清照的才情、崔莺莺的痴心。"
"我便答——皆因这人间，独缺一个满眼皆我的你。"
今夜我提笔写就此文。
砚中墨汁凝成星河。
倒映出你我三生三世——
第一世你是飞天我是乐伎。
第二世你是杜丽娘我是柳梦梅。
第三世你是我案前青瓷茶。
我是你唇间茉莉香。
窗外流星划过。
我闭目许愿：
愿天下有情人皆能如你我。
不必等三生石上旧精魂。
只需在《诗经》的蒹葭水畔。
一眼认出彼此掌心的《凤求凰》。
满眼皆你。
是《子衿》里"青青子佩"的缱绻。
满心皆你。
是《长恨歌》中"在天愿作比翼鸟"的决绝。
满生皆你。
是《浮生六记》间"布衣菜饭"的烟火。
满世皆你。
是《牡丹亭》外"情不知所起"的永恒。
砚中星河渐隐。
唯余两枚并蒂莲玉簪。
窗外雀儿啄食案头红梅。
振翅时抖落一地《诗经》里的"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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