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5月25日上午,湖北省孝感师范专科学校校园内一片谧静,学子们有的上课,有的自习,有的在图书馆看书。突然,4栋306号学生宿舍传出阵阵凄厉的惨叫,惊动了整个校园。老师、学生们飞快赶到,都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一位男生血迹满身倒在楼前的沙堆上,胸臂上的刀伤还在汩汩地朝外流血,人已经昏死过去……
受伤的学生为该校90级中文系学生刘小伟,他这天因病正躺在床上休息,突然被冲进宿舍的一名身材高大的蒙面男青年用水果刀猛刺两刀,又被残忍地掀起扔到楼下……
案情重大,学校迅速通报了孝感市公安局。在学校全力协助下,该案很快侦破,结果却使人们大为吃惊:作案者竟为孝感市郊某中学高二(1)班的一位男学生,是班级品学兼优的学习部长,年仅16岁!
1993年3月10日,即将毕业的孝感师专中文系90级学生杨荔菁在孝感市郊某高中高二(1)班上第一节实习课。为了上好这节课,杨荔菁与男朋友刘小伟一起精心准备了教案,并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毕竟是第一次为学生讲课,不认真准备准备哪成?为给学生一个好印象,杨荔菁在衣着上也略为装扮了一下。杨荔菁绝对没有想到,一走进教室,学生们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哟!老师真漂亮!”
“咦!这不就是电影明星王某某吗?”
“王某某!真像王某某!噢——,明星给我们上课了!”
教室内一片骚动,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杨荔菁长得像明星王某某,在孝感师专早已是人人皆知。面对高中生们的惊异,她并没感到十分意外,对于学生们的喧哗也并不在意。中学生追星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自己长得太像王某某了,不能怪学生们。杨荔菁只希望,在实习的一两个月时间里,与学生们相熟之后,这些惊异会烟消云散。
杨荔菁不知道,从她一走进教室,麻烦与危险正一步步朝她靠近。
第一节课上得非常成功,学生们一个个睁大眼睛屏声静气听她讲课。杨荔菁自我感觉极好,这种感觉保持到一位学生递给他一张小纸条后达到了高潮。那是下课后,杨荔菁正缓步走向教工办公室,一位高大身材的男生快步追上她,慌慌张张将那张小纸条塞进她的教案中,纸条上一位中学生对老师的赞美之词应有尽有。杨荔菁看着远去的那位学生轻轻笑了一下,感到当教师真好。
同样的事情在以后的几天里几乎天天发生,不同的一点是,这位同学再没有当杨荔菁的面将纸条塞进她教案中,但杨荔菁认得出,纸条上的笔迹出自一人之手。
第五天的那张纸条写得火热而明确:“杨老师,看到您每天给我们上课,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我只觉得浑身发热,心情无比激动。您那么像王某某,而王某某,是我最崇拜的电影女明星呀。老师,我不是一个坏学生,我品学兼优,可是,您那么像我的偶像……我朝思暮想的偶像,每天就在讲台上看着我,我……我太幸福了!……”
这张纸条上还附有一张电影明星王某某的半身彩照,彩照上的王某某光艳照人、含眸微笑。杨荔菁不由有点儿惶恐了,自己还得在这所中学实习一个多月呢,长此下去怎么办?
考虑了好一阵子,杨荔菁把那张纸条连同王某某的彩照一起夹进了笔记本内,杨荔菁想,这位男生心窗上还是一张白纸,追星是社会趋势,整个社会都有责任,怪不得他一人,不能因为这伤害了他,先与刘小伟商量一下这事再决定怎么办。
这天是周六,下午杨荔菁上完一节课便回宿舍准备了一下,打算坐公共汽车回师专。她已与刘小伟联系好,两人在师专见面。该中学地处孝感市郊区,交通不甚方便,需步行好几里路才能搭上公共汽车。这天天气阴沉沉的像要下雨,走不多远已有小雨滴落下来,打在脸上、臂上凉冰冰的。
杨荔菁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踌躇了一阵,准备回中学取雨伞,身后忽然有人喊:“杨老师!杨老师……”
杨荔菁才转回身,一辆自行车已飞驰到她身边停住,车上跳下来的那位男生正是递纸条者,车后架上还夹着一把半自动雨伞。
“杨老师,天怕要下雨,我来送送您。”那男生将后架上的雨伞拿下来递给杨荔菁,请她坐上去。
杨荔菁已知道他叫郑军,是班上的学习部长,便说:“郑军,你下午还有课哩,怎么跑出来了?我自己能走,一会儿就到汽车站了。”
郑军却说,下午是自习,他的作业全都做完了,反正闲着没事,送送老师难道不可以?
杨荔菁不好推辞,只好坐上了后车架。杨荔菁想,骑车当然比走路快得多,早点儿到汽车站,免得挨雨淋。
郑军虽然长得身材高大,骑车却很细心。路是沙石路,坑坑洼洼的不怎么平坦,郑军每当路不平时都是慢慢骑过去,还不时请杨荔菁坐稳点,别摔着了。路上经过一个小集镇,人比较多,郑军便下车推着杨荔菁走,坚决不让她下车。就这么坐在后车架上让一个男生推着走,实在是不好意思,特别是面对路人奇怪的目光,杨荔菁哪能坐得住?她正想下车,郑军却大声说,老师别动,自己一骗腿上了车,飞也似地向前骑。
到车站了,郑军锁好车还要代杨荔菁买票,杨荔菁却机灵了一回,快步走上车说:“我上车买票,郑军你快回学校去吧,迟了怕要淋雨。”
公共汽车渐渐远去,杨荔菁哪里知道,郑军站在汽车站门口朝汽车开走的方向望了很久很久,眼睛中满是泪水。
星期一杨荔菁有两节语文课,却没看见学习部长郑军的影子,杨荔菁心中便有点七上八下,预感到郑军没来校上课一定与自己有关。
果然,星期二一大早,郑军的母亲来到学校,找到杨荔菁,交给她一个信封,说是郑军写的请假信,他病了不能到校上课。杨荔菁看看周围无人,连忙撕开信封,里面却根本不是什么假条,而是一张白宣纸,上面是一位少女的铅笔素描头像,右上方是四个大大的美术字:我的偶像。杨荔菁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自己,不由十分惊异:这个郑军,什么时候偷偷画了自己的像,还这么像……
上星期六回师专,杨荔菁已与刘小伟谈过这件事,刘小伟的意见这事最好不要声张,但也不能听任事态发展,要找个合适的机会与郑军开诚布公的谈谈。杨荔菁想,郑军病了,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都是个好借口,老师看望生病的学生不算错。于是第二天杨荔菁来到了郑军的家,郑军家离学校不远。
郑军还在床上躺着,眼睛定定地望着墙上,眼光痴迷、灰暗。一见杨老师来了,郑军眼睛一下贼亮,忽一下爬下床给杨老师让坐,与刚才的情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杨荔菁看看郑军住的这间屋子,不由十分感慨:这郑军追星追得怕要神魂颠倒了,墙上、桌子上、甚至蚊帐上,全被影星占领了,而其中大部分都是明星王某某。
杨荔菁问了问郑军的病情,郑军吭哧了好半天说不出个名堂来,只是说这两天胸闷得慌,杨老师您今天来了我好多了。
离开郑军的家时,郑母送了杨荔菁好远,含着眼泪对杨荔菁说:“我真是前世作孽哟,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成天就知道王某某王某某,这几天天天画那些像,有时到半夜也不睡……真是中了邪了哟,他病好上学后,杨老师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鉴于郑军目前情况十分不好,这事再隐瞒、拖延不得,否则,发展下去郑军不能自拔会毁了他的青春,在学校,在社会上也会产生不良影响。回校后,杨荔青马上向校领导汇报了郑军的情况,要求尽快想办法帮助郑军恢复常态。
这事当即引起了该校的高度重视,校领导马上召开会议分析、研究,大家从两方面达成了共识:
第一,要看到郑军的表现主要是受了社会上“追星”风潮的影响,由于杨荔菁太像王某某,实际上郑军已将追求偶像与痴恋心目中的异性混为一体,这种渴求是本能的却又是盲目的,是高中生这个年龄段心理上不成熟的典型表现,应与道德品质不好相区别。
第二,根据以上分析,对郑军应以教育、引导为主,不能以硬性手段使他从畸态中清醒。因此,根据郑军目前对杨荔菁的信任情况,大家认为,这个引导工作由杨荔菁本人做比较合适,可以不露痕迹,避免对郑军造成心灵上的创伤。
郑军病好上学后,按照校领导的安排,杨荔菁并没有避开郑军,而是主动接近他,引导他正确对待生活,目前要将精力放在学习上,同时也多次暗示,自己与他只能是师生关系,希望他努力学习,千万不能分散精力。
此后一段时间,郑军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学习成绩上去了,递纸条的事也没有再发生,校领导与杨荔菁本人都很欣慰。
可谁又能知道,事态却又急剧恶化。
那又是个星期六,上午第二节是语文课,郑军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认真听杨荔菁讲课,窗外忽然有个男青年递给他一张叠成燕尾形的便笺,小声麻烦他下课后转交给杨荔菁老师。
给杨老师的信?下意识的关心再加上强烈的好奇心,使郑军终于不能抑制自己的冲动。他侧过身子面向窗口挡住同桌同学的视线,在座位下偷偷展开了那封信笺,只见上面写着:
“菁菁:你好。一个星期没有见面,想你我都快要想死了。今天是周末,我们班几个男生相约在公园聚会,我特意来这里看你,正好你在上课。见你瘦多了,我心里好难受,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菁菁,你下午在学校等着,我来接你回家,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吻你。
一千一万遍吻你!
小伟,即日”
看完便笺,郑军顿觉浑身上下火烧一般难受,脑袋中浑浑沌沌一片空白,杨老师清脆的讲课声像在另一个星球飘荡。郑军眼睛痴痴地盯住讲台上酷似王某某的杨老师,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喊:不可能不可能!杨老师怎么会有男朋友?一定是那家伙想勾引杨老师!
郑军愤怒地将便笺撕成碎片,下课后丢进了厕所内。
下午4点的样子,那个男青年来了,使郑军有点意外的是,杨老师好像知道那男青年要来似的,他一来就迎了过去。郑军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刘小伟这天上午走后又专门打过一次电话给杨荔菁,告诉她下午专程来接。
看着心目中的偶像与一个男青年亲亲热热挽手而去,郑军眼珠发红,恨不得冒出火来。他想冲上去将那个男青年赶走,他想狠狠揍那男青年一顿,他决不允许任何男人夺走自己身边的偶像!
但郑军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做出荒唐的过激举动。但是此刻他却萌动了一个更大胆、更过激的念头,他要避开杨荔菁,单独对那个男青年进行报复!
于是郑军偷偷跟了上去,一直跟踪到孝感师范专科学校学生宿舍。郑军牢牢记清了这几个数字:4栋306号。
回校后,郑军再无心上课,却翻看了好几本武侠杂志、小说,还在街上买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5月24日,郑军没有上课,他第二次偷偷溜进了师专校园。在第4栋学生宿舍楼前流连了好一阵子。
1993年5月25日上午,悲剧发生。郑军蒙着脸绝望地冲进师专4栋306室,用水果刀朝躺在床上的刘小伟恶狠狠刺去,一刀,又一刀……鲜血喷涌而出,却刺激了郑军更进一步的疯狂,他将死命挣扎、惨叫的刘小伟从床上揪起来,推搡到走廊上,又架起他越过栏杆重重地扔下了楼……
身陷囚室的郑军恨自己不该盲目“追星”,结果毁了自己又害别人。他恨自己昏头昏脑,陷在“单相思”的泥坑中不能自拔。然而,郑军却没有想,造成自己犯罪的最终根源是什么,自己应该得到社会怎么样的引导、启示、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