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铁男 插画|马桶

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晚饭后打开电脑,面对桌面上那些各式各样的图标,打扮得花枝招展宛如旺角油麻地里的摩登站街女郎,我竟不知该临幸哪位,只机械的重复着某个动作“右键,刷新”。

片刻便觉索然无味,遂改坐于马桶之上对接好记忆宫殿,一口入肺,回到从前……

那是个混乱不堪的年代,战火在各个网吧里肆意蔓延着,从加加村到光明顶,厮杀怒喝声扯破了整片夜空。

直到几年后,从比奇省边界村走出的勇士们才一统天下。与此同时,随着另一股势力的悄然兴起,江湖上再次掀起腥风血雨,自此迎来了“大冲杀时代”。

那年正值十七,本应是天真浪漫、情窦初开的大好年华,我却没日没夜在网吧蹉跎着那有限的青春。某夜,我撒丫子狂奔在蜈蚣洞内,身后跟着的是群浑身红绿相间且眼中喷火的粗犷大汉,都欲擒住我杀之而后快。


网游《传奇》里的蜈蚣洞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我只是在他们被怪物包围需要救助和治疗的时候教导了他们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永远不要相信陌生人”,往每人头上撒了一把致命的毒药后,便牵着我家旺财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热情地围在我尸体旁,用各种各样的词汇问候所有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我烦闷地点上根烟走到柜台拿了瓶雪碧自顾自喝了起来。

此时网吧大门那沉重又油腻的门帘被急急掀开,几个面带怒色的摩登满哥闯了进来,环顾一周后径直走向坐在靠门口那台电脑前的黄毛青年。

“你就是xxx吧?”带头大哥一巴掌抽在黄毛青年的后脑勺上,后者戴着歪在一旁的耳机将头转了过来,显然他还没缓过神,条件反射般地说到:“是的啊,你是哪个啰?”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那些个满哥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周身的怒气似乎已经实质化,淹没了在中间瑟瑟发抖的小黄毛。

“来啰,跟我出来一下啰。”带头大哥将一脸懵逼的小黄毛死死地夹在臂弯里从座位上给提了起来,在其他几人的簇拥下从同样一脸懵逼的我身边经过,走出网吧,只留下电脑屏幕上那只企鹅仍在欢快地跳个不停。


我这才咽下口中的雪碧,转身询问柜台里的老板:“猫吱(ji4)哥,箇是何解啰,上只(za6)网还送别个钳起走哒?”

柜台里飘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还不是玩那只么子鬼冲杀,箇只小屄(bie6)啰,平常喜欢充板鸭,今天怕莫会有餐足打啰。”

“冲杀又是么子家伙,冇听讲过啰。”

猫记哥站起来手指那台已无人的电脑:“喋,就是那号聊天室里面的鬼名堂,一群人在里面对哒入(nia4)娘抽逼,两句话不对坨就喊人报点、约架,下(ha5)是些吃饱哒冇事做的。”

“哦,听起去好像蛮好玩的呢。”年少调皮的我不当回事地说。

以上就是我第一次知道“冲杀”这个词的经历,而后的日子里我仍乐此不疲地奔波在盟重省的各个地方,身后依旧是跟着一票红配绿……又是一个无眠夜,玛法大陆再一次因不堪重负而轰然崩溃,无聊至极的我终于点开了聊天室,决定去里面一探究竟,就是这鼠标左键的一次敲击,却差点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虽然它本就不在既定的路线上。


老版聊天室

当时的聊天室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区域划分,只是按照不同的功能草草归为几类。依稀的记得我是在“同城交友”下的子频道“武汉新龙门客栈”里,才发现满满一列带着长沙字样开头的房间。

曾认为这里应该是一个充斥着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一言不合便兵刃相向,快意恩仇行走于江湖,我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还是走进了一间名为“长沙十二星宫”的小酒肆。

没见到笑里藏刀的酒馆伙计,有的,只是房间里面传来的鼓掌声和欢迎声,一切都与我的想象相去甚远,显得那么的和谐。用本土笑星杨志淳老师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捏像哒布什总统访问中东”,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冲我打着招呼,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朋友哎,你好,我是国杂十二宫的帮主,你是长沙滴不啰?”有人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磕磕巴巴的读完这行字后才发现,这人简直他妈就是个天才,居然可以在普通话的基础上略作修改就将之变为通俗易懂的长沙方言。

我也惊叹这儿真的有如此森严的等级制度,怀着对帮主敬畏的态度我也尝试着用长沙话接道:“参见帮主,我是长沙滴咧,你们哈是长沙滴哎?”

稍时便得到回复:“国里滴哈是长沙人,莫国客气咯,来滴都是朋友。对哒,你么子星座的啊?”

听到这个问题,我脑子里瞬间响起了圣斗士星矢的主题曲,噼里啪啦一阵子回想后,才发现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座,于是百度查找了一番。

“我是一月一号滴,应该是摩羯座吧。”

“哦,那你跟他们一样改个马甲啰,以摩羯两个字开头。”

就这样,我照着已有的版式把网名改成了“K”(这里涉及当时的一些鸡毛蒜皮,就以字母代替关键字了),就好像是送上了投名状,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十二宫的其中一员。

看到这,在座的各位也许会想,这跟普通的聊天室也无甚区别,冲和杀更是无从提起,隔三差五去露个脸,瞎逼逼寒暄几句的我也开始认为猫吱哥是夸大其词了,与玛法大陆的拳来脚往、尔虞我诈相比,这里干净得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我那一身锐气仿佛也被消磨殆尽。

正当我不愿在此继续堕落下去时,帮主的企鹅头像跳动了起来:“之前玩过冲杀冇啰?我带你玩哈噻。”

切!这种托儿所般的地方也好意思称之为冲杀,还不如被人追杀来得痛快,我转头往地上呸了一噗痰:“冇时间咧,我克打传奇哒啊。”

帮主似乎没有听出我语气中的不屑,继续说到:“我把房间名字发给你,等哈进来啰,把杂面子噻。”我心想,好,就给你五分钟面子,看你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如约进了那个房间,帮主的企鹅再一次跳起来:“等哈听我口号,我喊一二三,我们就把不是十二宫的人哈踢出克。”

真是莫名其妙,别人在那聊得好好的,干嘛要把他们都踢出去?再说我们这十二宫连十二个人都没凑齐,我顿时觉得我们像是潜伏在某个山庄集会里有死无生的傻逼刺客,每人要对付近十个绿林好汉,但碍于那五分钟的面子,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二、三!”随着暗号的响起,我漫不经心开始对着其他人头像点击鼠标右键,选择“踢出房间”,当我慢吞吞地刺死身边两三个可怜人后,发现这大堂里已是干干净净,除了我们的人外全无活口,偶尔外面进来几个零星护卫,也被同僚眼疾手快地解决了。

在一阵子欢呼过后我们也跟着撤了出来。回到十二宫的聚义厅,我一头雾水听着他们兴奋的诉说刚才那壮举,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有种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时的小激动,帮主看出了我的茫然,开始给我细心讲解了起来。

很简单,每个建立房间的人都被称为“房主”,他有权踢出或禁言任何一个进来房间的人,但是这个特权房主是可以共享的,为了房间人气或者纯粹给他人面子,通常他会共享此特权,而得到这权利的人则叫做“OP”,也就是房间管理员的意思。

冲杀的主旨其实说白了,就是去别人房间蹭个OP,然后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他们都踢出去的无聊行径,速度越快名声越大,名声越大呢,除了会遭受恼羞成怒的房主报复,好像并没有什么卵用。


另外帮主还特意嘱咐我不要使用/O、/K两个快速给予权限和踢人的指令,这是道上朋友所不齿的东西,咱们拼的就是一个手速。

由于我们那代人被古惑仔电影所影响,或多或少都想成为浩南哥、山鸡哥那样的存在,做着振臂一呼就可一手遮天的梦,初次被当作帮派英雄的我自然很享受这种功成名就的感觉。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跟着帮主南征北战,从一个刚出山的菜鸟变作了帮内精英,立下战功无数,也仗着常年打游戏练就的超高手速,在龙门客栈里打出了偌大的名声,交结了不少江湖好汉。

终于十二宫在某个冬夜里举办了聚会,平时线上那些整天情哥哥、爱妹妹喊来喊去的我们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我穿上一身班尼路,戴了个红色的鸭舌帽便出门了。

记得那天晚上是在开福寺旁集合,在家纠结了半天该穿什么的我算是姗姗来迟。

嗬!跟赶集似的,白天就不很宽敞的新河路被挤了个水泄不通,围在一块聊天抽烟的三十四号人其中竟还有许多美女,我顿时窘迫地把本就很低的帽檐再次往下拉了一些。

“帅哥,你也是来聚会的啵?你叫么子啊?”一个张相秀气身材娇小的妹子过来和我打了个招呼,不可否认,她正是我喜欢的那一型,勉强压下第一次被搭讪的窃喜,我从容摸出根糜痨的白沙烟放入嘴里:“嗯啰,我是K呢。”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屌。她显然是到了很久,拉着我到处去给人介绍,一路上听到“K别K哥”的招呼声,令我有些飘飘然起来,勾肩搭背地开始称兄道弟。

那时的长沙也没有多少娱乐活动,也就是唱唱歌什么的,当晚的活动就在金色年华的两个包间内展开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去KTV,虽然平时很喜欢音乐,但是拿着麦克风一句也唱不出来,索性在门外掏出CD听歌,忽然瞥见那个开始和我打招呼的妹子正抱膝坐在门口,我们俩跟门内的喧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提着瓶酒,麻起胆子在她身边坐下,分享了一只耳机给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了起来。


那晚隔壁包间也有拨人聚会,好像是另一个聊天室房间的人吧,平时四处冲杀也结下了许多仇家,恰好他们是其中的一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话没两句便打在了一块,想在妹子面前表现一番的我借着酒劲操起身边的空瓶子也加入了进去,当晚的胜负我已然不记得了,除了不知在哪挨了几下子以外,还算是全身而退的结束战斗。由于我的英勇表现,我还是得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女朋友,虽然只是连手都没牵过的短短七天,至今我都不想承认那是我的初恋。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开始不满足于这种仅在网络上的虚名,凭借着初生牛犊那一股子狠劲,参与到了各种打架斗殴之中,成为了最无可救药的那一类人,混混,还是小混混,聊天室里也不断上演着文章最开始的那个故事,常走夜路哪有不见鬼的道理,此后的一年多里,打人和挨打似乎也成为了家常便饭。

再后来,喜聊和九聊的出现,使得大家都愿意对着麦克风喷出那些不堪的词汇,而不是靠键盘打出这不痛不痒的句子,我们也变为了他们口中的“劳动人民”,成天靠着双“劳动人民的手”在忙碌地对骂。


九聊语音聊天室

我偶尔也尝试着想进去互喷,可往往开口一句“入你妈妈屄”后就词穷了,反被他们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腔喷了个狗血淋头。

渐渐的,我厌倦了这些虚无飘渺的玩意,厌倦了不揣着家伙就不敢出门的日子。我开始不再登录聊天室,刻意疏远那些曾经一起冲杀的伙伴,也少有参加打架闹事的活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终于在几个月后,我还是回到了玛法大陆,继续做起了那个被众多粗犷大汉追杀着的讨厌道士,只是身上那些许的江湖气息却好像怎么也洗不掉了……


作者——陈铁男

望月湖老麻雀,身未老心先衰的老长沙文化拥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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