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在旧书市淘到一幅字。那是一幅裁成斗方的小品,两道浓墨在生宣上洇染开来,宛如深浅不一的两团阴影。老师看到这幅字,突然来了兴致:"认出这两个字,作业就能拿满分。"
"两个字?"我揉了揉眼睛。下方那个字笔势酣畅,最后一捺如刀锋收梢,分明是"盛"字无疑。可上方那字,虽与繁体"無"字形相近,连起来却是"无盛"二字,总觉着哪里不对。
我把字贴在窗前细看。晨光里,那上字的轮廓渐渐清晰——起笔圆润,转折处忽地锋利,倒像是..."竹"?我赶紧找出《草书大字典》对照,果然在怀素一脉的写法中寻到相似笔法。可若真是竹字头,下面接"盛"又是什么意思?
雨落的日子,我对着字帖发呆。忽而想起沈周题画常用"竹报平安"四字,忙找出《石渠宝笈》翻看。只见某幅山水画的题跋写着:"竹报岁寒终破雪,盛迎春色正临门。"墨迹虽褪,笔意却与我的字帖如出一辙。
雨后的黄昏,我对着那幅字反复临摹。狼毫在生宣上游走,当笔锋收至"盛"字下方时,忽地顿悟:"竹"与"盛"连读,不正是"竹盛"二字么?"竹报平安岁岁盛",前人常将吉祥话缩成集字联,这幅字怕是故意将"竹"字写得晦涩难辨,要考校后人的眼力。
老师看到我的答案时,笑着摇头:"世人只见'无盛'之谬,不识'竹盛'之雅。那字看似'無'的草书写法,实则藏了'竹'的筋骨——起笔两竖如竹节,中间撇捺似竹枝。"
我暗自庆幸,若不是那日将字贴在雨窗前端详,怕是要与真相失之交臂。如今想来,草书的精妙就在于这似与非似之间。那"竹"字若写得端正,反倒失了意趣;偏要藏起半分真意,方显匠心。
如今那幅字挂在我的书斋里,每当落笔前总要多看两眼。"竹盛"二字墨色渐深,倒像是在无声提醒:真正的学问不在死记硬背,而在能于寻常处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