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佛眼

1985年7月19日,云冈研究院(时称云冈石窟文物保管所)收到美国纳尔逊博物馆馆长史克门先生捐赠的一枚云冈佛眼,成为云冈逾百件流失海外造像中,第一件回归的文物。这枚眼球,当时在宿白先生等老一代文物考古学家的牵线搭桥下完成了归程,至今仍传为佳话。


▲史克门先生早年捐赠的陶眼

世事竟如此有奇巧,时隔40载的2025年,又一枚云冈佛眼被捐赠回家!不过,与上一枚漂洋过海、辗转而归的佛眼不同,这枚佛眼,原本就没有走远。

2025年3月,北方的早春如常裹着风,卷着土,只是不及往年凛冽清寒。这天,我忽接到云冈研究院何建国副院长的电话,说有一位前辈欲捐赠一件疑似云冈佛眼,需前往对接。

大约还是2006 年大同古城改造以前的事情。那时,位于大同市新建路西侧的大同体育场外围路边,一度时期云集众多售卖古玩及字画的地摊儿。田亦军先生由省城赴大同出差,返程时路经这里,他的目光被一件稀奇古怪的物件所吸引——该物呈蘑菇形,半圆球状的一面还挂着黑釉。问卖家此为何物,卖主摇头直言不明。田先生下意识地觉着它很特别,心想着自己收集过许多古瓷器,但从未见过此类器型,值得探讨研究,话说回来,即便摆在花盆里做个造型摆设也很好,就买了回去。事实上,此物带回去后,因没有找到可供比对研究的参照物,故一直放置未动。

时光如流,一晃近20年过去了。某日,田先生偶读一篇介绍云冈佛眼的文章,文章有配图,他发现文中所涉现藏于日本京都人文研究所的云冈第8窟陶眼,与自己早年在大同购藏的物件极其相似,内心一阵欣喜和激动,随后很快通过省文物有关部门的人员与云冈研究院闫丁副院长取得联系,并表示若此物经研究鉴定确系云冈佛眼,他愿将其无偿捐赠“回家”,这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田亦军先生购藏的陶眼

3月27日,我受闫丁副院长委托赴太原拜会田先生。田先生爽直明快,声若洪钟,他首先讲述了此物的来历,当得知云冈研究院新创立“山西省灵岩云冈石窟保护研究基金会”后,兴趣盎然地表示愿将此佛眼捐于基金会,以期通过这一善举引起全社会对世界文化遗产云冈石窟保护、研究、弘扬事业的关心。田先生说:“我们能够把它收藏,最后给它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归宿,不管收藏者也好还是普通公民也好,都是应该做的事情。”言谈间了解到,此前田先生和夫人王珏女士早在2015年已将自己收藏的山西晋北地区古代寺观壁画捐赠予山西博物院,此举填补了山西博物院地上建筑壁画艺术藏品的空白。


▲山西省灵岩云冈石窟保护基金会理事长赵昆雨与田亦军先生鉴赏捐赠眼球

的确,一件流失文物的归宿将决定其命运的存亡。以此眼球为例,原藏主、卖家均不识其身份,该器物从外观造型上也很普通,特别是没有任何实用价值,随时会面临被遗弃的厄运。所以,包括云冈在内的每一件流失造像,其一旦脱离岩壁母体,接下来的命运就跌宕坎坷,生死难卜了。从这意义上来讲,这枚眼球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遇到田亦军先生,它才走上回家之路,重获新生。

佛眼被护送“回家”后,云冈研究院刘建勇书记予以高度重视,迅速组织省内外著名陶瓷研究专家进行评鉴。该器物重0.514kg,高7cm,粗沙胎质,色沉,暗红。器型一头大一头小,大头呈半珠状,直径10cm。仅大头面表施黑釉,杂绛釉色;小头平底,直径4.5cm。目前,云冈石窟博物馆共藏六枚佛眼,最大的一枚来自史克门先生捐赠,其余5件器小形异,1件是在1992~1993年云冈窟前考古发掘中出土于无名窟前,其余4件均由社会征集。专家们参照这些实物,另结合流失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的第8窟两枚佛眼图像资料进行比对研究,认为田先生捐赠的藏品属云冈佛眼,时代大致为辽金时期。


▲专家们在进行评鉴


▲流失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的第8窟佛眼图像

当然,鉴定过程中也提出一些假设与质疑,最后都被排除。

一是关于用途。鉴于该器物极好的握持感,有人提出研磨器说。可是,研磨器要想达到研磨效果,一般都制成两个粗齿面,最普通的例如旧时生活用的碾盘便如此。况且,此眼球表面并未遗留明显的“研磨”痕迹,短矮的颈部也不适合发力。另有假设其为制陶用的陶坯,但陶坯的使用年代以及此藏品的自身重量,并不支持这种说法,何况,假若果真为陶坯之用,也大可不必上一道黑釉。


▲在郑州采集的石杵臼

来源:河南博物院

另一是时代问题。此前的几件佛眼,胎质皆泛黄白色,而此佛眼色泽明显偏深,是时代不同吗?其实,这是由烧制时温度较高所致,其结果不但在黑釉中形成许多绛色,未上釉部分的外表甚至还可以看到高温作用下泥胎中的铁质斑迹。


▲高温作用下泥胎中的铁质斑迹

北魏云冈石窟凿建之初,并没有额外地为佛或菩萨附加眼球,一统为石雕,装置眼球工程,一般认为是在辽代。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辽代在云冈曾进行过浩大的修建工程,如金皇统七年(1147)曹衍撰《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记载,重熙十八年(1049)“母后再修”石窟寺,清宁六年(1060)刘转运监修石窟。云冈第13窟南壁下层西侧佛座上的辽代“张间□妻等修像”题记也清楚记载,道宗大康四年(1078),一支不足十人的修像小团队,有汉人,有契丹人,以女性居多,他们从当年十二月冬季至次年六月盛夏,用时七个月,修补云冈大小造像1876 尊。2011年,武州山窟顶东部发现辽金时期的铸造场地和30多个熔铁炉,是当时修建云冈窟前十大寺院等工程留下的铸造工具与建筑附件的遗址。不仅在云冈,辽重熙七年(1038)还修建了大同下华严寺,辽清宁二年(1056)修建了应县木塔。


▲武州山窟顶东部辽金时期塔基与铸造工场


▲云冈第11窟中心柱辽代补刻菩萨像

不容忽视的是,由契丹、女真族建立的辽、金两朝少数民族政权,都笃信佛教。金代王朝持达120年,其中有20多年的时间在云冈以及西京都城内修建寺院和庙宇。1124年,金军将领宗翰到访云冈石窟后欢喜赞叹,立规定矩,对石窟进行守护。天会九年(1131),武州川水泛滥侵啮石窟寺,元帅府派烟火司三千工程兵向南改拨河道,形成了近代长约一千米的武州川河道。金皇统初年(1143~1146),石窟寺住持王禀惠主持重修灵岩大阁九楹,门楼四所,香厨、客堂数十间,云冈寺院格局轮奂一新。灵岩大阁位于今第3窟窟前,是一座十一开间的木构建筑。禀惠大师所建九间大阁是在窟外的二层平台上,现存的十个长方形柱坑与窟前的柱基完全能够对应。除此,天会六年(1128)、天眷三年(1140)官方及僧侣还分别在都城内重修善化寺与上华严寺大雄宝殿。金代有没有接续辽代在云冈为佛像装置眼球,尚无可考,但也不排除,一切皆有可能。

恐怕这也是专家们将此佛眼的时代定义为辽金的原因吧。宋金时期有为佛像安装眼球的传统,宋金介休窑即发现半珠形状的眼球,釉呈茶叶末色,直径2-2.5厘米,造像略小。


▲宋金介休窑即发现半珠形状的眼球

云冈石窟有很多佛像眼球早年已失,有的系自然失落,有的属人为盗挖,留下的空洞穴有漏斗形,更多的是与此佛眼形制相契合的蘑菇状。随着数字技术的应用发展,我们相信今后通过多手段的比对研究,一定能成功实现对这枚佛眼的复位,以此向田亦军先生的捐赠善举致敬!并希望通过这枚佛眼回家的举动,引领和呼唤广大收藏爱好者与公民共同为守护我国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遗产做出贡献!


▲基金会颁发的捐赠证书



▲丢失“眼球”的云冈造像

转载:山西省灵岩云冈石窟保护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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