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我刚刚来上海时租房在徐家汇,那一带有九栋轰轰烈烈的住宅公寓建筑,在电影电视剧里,这九栋高楼的辉煌身影常常出现,跟延安路高架外滩下匝道的“亚洲第一弯”一样,成为影视剧作品的经典标志镜头。

我住在某栋楼的二楼。走进门洞后,会有阿姨严格地盯着你看:几零几?我还没回答,她就笑了,眉目灵动着:哦,租二楼的!我记得我记得!穿过长长的走廊,中间的一户就是我租的家。开门,听见楼下有狗在声声叫唤,走到窗边,一楼的狗狗抬头望我,目光炯炯,斗志昂扬,跟我一番眼神确认后,它坐在院子里,阳光洒下来,它安宁,我心静。

渐渐地,跟那一带熟悉起来,我对常常去的地方也格外地上心,比如,天钥桥路靠近辛耕路的邮局——徐汇邮政支局。

那个时候,没有快递,邮局很是热闹,一进门,人头攒动,一直有人在排队。邮局里有个台子,上面有笔,用绳子拴住,但它常常写不出字来。边上有两个罐子,里面装着糨糊,那些糨糊常常令我联想到西湖藕粉。

寄信的人走到台子前用它粘邮票糊信封。那个糨糊时稀时稠,滴滴答答粘满了台子,以至于你要挖一点点时,需要抬高胳膊,在糨糊罐里的小竹勺或很短的竹片上抹一点点,那个竹片很能让人联想到医院口腔科的压舌板。当然,用的人多了,竹片上端都是黏黏糊糊的,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干脆用手挖,挖完以后趁人不注意在桌边蹭一下,更多的时候,掏出手绢再擦擦清爽。话说回来,那些糨糊至今令人耿耿于怀,很稀,让人十分尴尬,抹少了,拖泥带水的踢踢踏踏;抹多了,信封湿答答的让人很不放心,以至于投入信箱的一刹那你老是怀疑会跟其他的信件粘起来,离开邮局,依旧一步三回头,十分地牵肠挂肚。

那个时候,我婆家给我从安徽寄来茶叶,有黄山毛峰和六安瓜片。我到邮局收了,再转寄到杭州娘家,给我爸爸妈妈喝。当时邮局已经以人为本了,好像知道你要寄茶叶,有寄件小纸箱准备,我忘记多少钱一个,反正不贵。对茶叶这样蓬松怕潮的东西,买个纸盒还是很方便的。

话说那一天,我三下两下寄好茶叶,正要离开柜台,听得边上有人轻轻说:你好!我回过头,只见一个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包裹,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指指鼻尖:我?他点点头,指了指手里的东西:“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会缝。”

原来他在自己缝布包裹啊!我看看他,三十多岁,现在依旧记得他眉清目秀很书卷气的样子。他求助的样子十分有趣,今天想来也忍不住要笑起来。他面前的包裹小小的,棉布质地,是一块已经很旧不用的台布。缝这些小东西对我而言游刃有余。于是接过他带来的针线我利索地缝了起来,我问他,为什么不买个箱子呢?这样里面的东西也不容易挤坏。他点头,嘴上却说:“都已经缝了,就算了,以后我会注意的。”我瞄瞄包裹上的名字,有个“秀”字,想必是个女的了,于是我说:“寄给女朋友啊?”他轻轻咳嗽了一下:“送给她爸妈的。”我继续道:“是茶叶吧?你多少钱一斤买的?”他惭愧地笑了:“是单位发的,但我在包裹上写价值一百元。”我笑:“你还蛮会来事儿。”

那个时候,邮局有寄包裹的柜台,用布做包裹是家常便饭,我看见还有人用旧汗衫缝成的包裹,用很旧的衣服或者已经发黑的毛巾缝成的包裹。现在的快递业如此发达,寄件都是上门服务,有轻薄的专用塑料袋,当然更多的都用纸箱纸盒。

回到那年那月,当我缝到布包裹的最后一针时,打好结,正寻思着如何扯断那个线头时,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甲钳,凑上来,轻轻地将线剪断,我一愣,这是多么细致的人啊。

现在,那个邮局依旧还在,偶尔去邮局附近买“白玉兰”的小甜球,会多看一眼邮局,不知道后来的他跟她有没有走到一起呢?不过我相信,当年那个女孩子家人收到缝得如此细细密密的包裹时,一定是很愉快的。

原标题:《夜读|王丽萍:缝包裹》

栏目编辑:郭影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王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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