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夫是汉初名将周勃的儿子。周勃是汉朝的开国功臣,在反秦革命和楚汉战争中屡建奇功,后又随汉高祖刘邦平叛,因功封为绛侯,官拜太尉。高祖驾崩前,曾说周勃将是安定汉室的人。这个预言后来果然应验。吕后因狂犬病归西后,正是周勃等人联手一批宗室诛灭了诸吕,刘氏江山才没有变色。

周勃死后,侯爵的位置就由他儿子周胜之继承。这个胜之六岁时就跟汉文帝的一个公主订了婚,但后来俩人感情不和谐,常吵架。再后来,胜之仗着自己是开国元勋之后,就惯于横行不法,终于有一天杀了人。文帝就下旨褫夺了他的爵位,把他的封国也给取消了。侯爵爵位悬置了一年,文帝才又从周勃的儿子里选了个德才兼备的人来承袭绛侯爵位,这个人就是时任河内郡守的周亚夫。文帝把他封为条侯。

传说周亚夫还在当河内郡守时,有个叫许负的女相士给他看过相。许负是个老太太,河内郡温县人(今河南省焦作市温县),精通相法。这位许老太说的话也挺玄的,她是这么说的:“你三年之后会被封侯,封侯八年后会出将入相,抓住朝政大权,到时候你就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过九年,你就会饿死。”

周亚夫听完笑着说,“我大哥胜之已经袭了侯爵。就算万一他死了,也是他儿子袭爵,哪儿轮得到我啊?还有,既然你说我会大富大贵,怎么还会饿死呢?你得给我解释解释。”

许老太自有她的理论。她拿过一面镜子,照着周亚夫,又指着镜子里说,“你看这里,你嘴边有竖着的纹理一直通到嘴里。根据相法,这是饿死之相。”

过了三年,许老太的话开始应验了。亚夫的哥哥胜之犯了命案,不仅丢了侯爵,连封地也给取消了。皇上召集文武大臣集议,讨论由谁来承袭胜之空出的侯爵位子合适。大家公推周亚夫。就这样,中央决定,就由周亚夫来袭爵,封号条侯。

汉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大举入侵,汉匈边境战云密布。文帝一口气钦点了三个人充任将军,对付匈奴。这三人分别是宗正(官名,管理宗室事务)刘礼,驻军霸上(今陕西省长安县接蓝田县界);祝兹侯徐厉,驻军棘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北);条侯、河内郡守周亚夫,驻军细柳(今陕西省咸阳市西南)。

文帝决定亲自劳军。御驾到达霸上和棘门军营的时候,畅通无阻,将军率领一众军官殷勤迎送,大家其乐融融。随后文帝又去检阅细柳的驻军,派去的先遣队发现细柳营的将士们都全副武装、严阵以待。他们手里拿的刀剑寒光闪闪,弓弩手也都拉开了弓,瞄准军营外的来者,一副虎视眈眈、随时开战的样子。

皇上的先遣队对细柳驻军喊话,“皇上御驾马上就到,你们还不赶快准备迎接!”

把门的都尉大声回应道,“将军有令,‘军中只听将军号令,不闻天子之诏’。”

过了一会儿,文帝就到了营门外,但细柳营还是大门紧闭。于是文帝派专使手持符节入营对周亚夫将军宣诏:“朕想要入营劳军。”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营门,天子车队鱼贯而入。

守门的军士还告诫天子的随从说,“我们将军有规定,在营地范围内,严禁车马驱驰。”于是文帝就命令车夫抓紧缰绳,控制车速慢慢行进。

到了军营里,周亚夫只是拿着剑对文帝作揖,没有行跪拜大礼。他说,“我是个军人,介胄之士,就不向陛下行跪拜之礼了,我们见面就行军礼。”

文帝看到这番庄严景象,很是动容,双手抚摸车前的横杠,低头表示尊敬,还特地派人正式地传话说,“皇帝敬劳将军。”这话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同志们辛苦了”。

总之,文帝这一帮人在细柳军营里受到了真正军营文化的洗礼。离开细柳军营,文帝称叹良久,感慨道,“哎呀,周亚夫是个真将军啊!之前我们在霸上、棘门见到的驻军,那简直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我看匈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们给办了。至于周亚夫,匈奴怎么能奈何得了呢?”

过了一个多月,匈奴兵退,这三处驻军就都撤了。文帝对周亚夫的治军之严印象非常深刻,就提拔他当了中尉,也就是后来的执金吾(相当于首都卫戍区司令,负责京城的守卫和治安)。

文帝临终前对太子(即汉景帝刘启)说,“启儿啊,你记住。今后要是出了乱子,需要用兵,就让周亚夫上吧!”

文帝驾崩,景帝任命周亚夫为车骑将军。

景帝上台三年,吴、楚两个诸侯国领头的七国之乱爆发。周亚夫被任命为太尉,成了最高军事长官,负责带兵向东平叛。行前,他向景帝提议说,“楚兵战斗力很强,硬碰硬没把握。我希望用梁国拖住他们,再截断他们的运粮通道,就有把握治住他们了。”皇上照准。


周太尉调动的汉军在荥阳集结,这时吴军正在猛攻梁国。梁国告急,不断派人向周亚夫求援。周太尉却带兵急行军到昌邑,驻扎在城里按兵不动。梁国每天都有使臣来昌邑,亚夫却始终不为所动。于是梁孝王上书向景帝告状,请求皇帝对亚夫施压,但亚夫竟敢抗旨,硬是不派援兵。这时,亚夫看到机会,派出一队轻骑兵,由弓高侯等人率领,绕道到吴楚军队的后方,截断这两股叛军的粮道。

这个策略很快奏效。叛军缺粮,利在速战,于是屡次向汉军挑战,亚夫偏不应战。有天晚上,汉军营中发生惊恐事件。营内军士自相攻击,乱兵甚至突入太尉帐下。但太尉跟个没事人一样,照旧睡得很香。不久,营中终于安定下来。


后来,一股吴军猛冲城墙东南角,而周太尉却似乎料定了什么,在西北角部署了大量部队。果然,不久吴军就派出精锐猛攻西北角,却久攻不下。吴军断粮已经很久,终于支撑不住,就溃逃了。这时太尉派兵追击,杀得吴军尸横遍野。

吴王刘濞见大势已去,就扔掉大军,只带几千壮士逃走,跑到江南丹徒县,打算结寨自保。没想到汉军锐不可当,很快追了上来。吴国的残兵尽数被俘,太尉发出通缉令,悬赏千金要吴王刘濞的人头。一个多月以后,越国人就给周亚夫送来了快递,盒子里装的正是吴王的人头。


至此,持续三个多月的七国之乱终于平定。参加平叛的将士们这时都称赞太尉的计谋。周亚夫果然不愧是将门虎子,文帝没看走眼,此乃真将军也!

贾谊《鵩鸟赋》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正当周亚夫走向人生巅峰时,祸胎已结。前面提到,亚夫屯兵昌邑时,梁孝王屡次求援而亚夫不动,这件事让梁孝王对亚夫切齿痛恨。

七国之乱平定后五年,景帝又给周亚夫升了官,把他提拔为丞相。皇帝很倚重他,他也认真给皇帝提建议,坚持原则。景帝后来废栗太子刘荣,改立胶东王刘彻(即汉武帝)时,曾经问过周亚夫的意见。周亚夫坚持不同意。景帝因此渐渐疏远了他。而梁孝王因为平叛有功,跟景帝走得很近,就经常在景帝面前说周亚夫的坏话。

景帝之母窦太后劝景帝说,“你不如给皇后的哥哥王信封个侯爵吧?”

景帝不乐意,援引先例说,“当初南皮侯、章武侯,在先帝在位时都没封侯,到我上台才封。照这个道理,王信不该封侯。”

窦太后不高兴,提高了音量说,“人主都是根据各自主政时的实际情况来做决定的。当初我哥窦长君活着时一直都没封侯,死了才封个侯爵,由他儿子窦彭祖袭爵。我总是觉得遗憾。你快点给王信封侯吧!”

在亲妈面前,景帝耳朵根子有些软,只得说,“这事还得跟丞相商量商量。”

于是景帝找周亚夫商量这事。周亚夫话说得很干脆,一口驳回道,“从前高皇帝说过,不姓刘的人不能封王,没有功劳的人不能封侯。谁要是敢不遵守这规矩,天下共击之。”景帝被怼得哑口无言,王信封侯这事也就告吹了。

再后来,匈奴那边有几个人投降了汉朝。景帝想把这几个人都封为侯,好激励匈奴那边的归诚分子。周亚夫却兜头泼来一盆冷水说,“皇上,这些人都是背叛了他们的主子来归降您的。您给他们封侯,那还怎么好意思处罚不忠的臣下呢?”这次景帝硬是不买账,公开说,“丞相这建议不可行。”出于统战需要,他坚持把匈奴的降臣都封了侯。

到这时候,周亚夫算是看出来了,皇帝对他已经很有意见了,就说自己病了,要辞去相位。过了一段时间,景帝批准了他的辞呈。

没多久,景帝召周亚夫入宫,说要请他吃饭。饭菜端上来,他发现只有一大块肉,没有切开,也没有筷子。他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就转头让尚席(官名,掌管皇家宴席)拿筷子来。景帝看到这情景,笑着说,“这些你还不满意吗?”

周亚夫摘掉头上戴的冠,叩头表示道歉。景帝站起身,表示他该退下了。于是亚夫碎步退出门外,转身离去,身影落寞。景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瞧他那闷闷不乐的样子,这可不是少主驾驭得住的人啊!”大概就在这时候,皇帝渐渐对他起了杀心。

周亚夫老了,无官一身轻,只有个条侯的爵位。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后事。他儿子向工官尚方(制作御用器具的官署)购买五百具盔甲盾牌,当做明器(陪葬品)。交付期限卡得很紧,又不预付工钱。负责制作这批器具的官员很不满,他知道周家擅自购买御用品,就向朝廷举报,案情就牵连到周亚夫身上。

举报信到了景帝那里,景帝派人调查。调查人员拿着文件逐条讯问亚夫,他却耍起了倔脾气,一概不回答。景帝龙颜大怒,放言怒骂道,“朕不需要你回答!”

皇帝让廷尉介入调查。作为最高司法长官,廷尉可不是好惹的,基本上是大臣们眼里的活阎王。廷尉责问亚夫道,“侯爷,您这是想造反吗?”

亚夫辩解道,“我买的东西是陪葬用的啊,怎么说得上是想造反呢?”

旁边就有官员起哄,“侯爷您就算活着的时候不造反,死了以后在地下也要造反!”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审讯人员的围攻下,周亚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进了诏狱,周亚夫一连五天没有吃饭,真的应验了许老太太的话,饿死在牢里。


诚如文帝所言,周亚夫是个真正的将军,用兵很有一套,有乃父遗风。他的优点其实也就是他的缺点,为人锋芒太露了,不懂得顺着领导的意思来。在皇帝需要他的时候,他的优点就是优点,不需要他了,这优点就成了致命的缺点。真是一出悲剧啊!

后世像周亚夫这样的人其实也不少。我就能想到一个命运与之类似的,就是蒋介石手下的名将孙立人将军。孙将军是抗日名将,曾参加淞沪会战,令日军胆寒,后又率远征军打退日军,解了驻缅英军之围。他因为抗战期间的卓越功劳,成为国际公认的名将,蒋氏阵营里无人能比。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从美国军校学来的那一套优良作风适足以让他备受同僚排挤,而美国人对他的推崇和支持却令蒋介石对他起了疑忌之心,让他失去自由长达三十三年。虽然他终究没有像周亚夫那样死掉,他这个处境也算很悲惨了。不知道他是否熟悉中国古代历史,也许是不熟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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