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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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剧照 图源网络


第三只眼睛看老妈

文/东方木

老妈满头银发,但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生活完全自理,饮食起居极为规律,每天锻炼身体,乐此不疲……这无疑极大地减轻了我们的负担,不过她的“难相处”一如既往。

一、批评与自我批评

老妈那一代人是在“批评与自我批评”中成长的,但其实真正掌握并善于运用的是批评,这种批评带着明显的自以为是,如“网上什么都可以说吗?就没人管管?”她看不惯的东西很多,一些球友偶议国事时的不敬之词使她愤然断绝来往,……她听不进不同意见,还常常上纲上线,圈子越来越小,最后人际交往完全退回家庭。

在家庭中她的不宽容更为明显,凡事都要自己说了算,芝麻大的事情都要争个是非高低,不仅如此,长期以来她似乎养成了一种习惯——总要声讨某个人,有时候是老公,有时候是女儿,有时候是儿子,……如果被声讨人确有道德瑕疵或做了错事,她更会像审囚犯似地义正词严,甚至破口大骂。至于儿媳则是她孜孜不倦的声讨对象,直至在她催促下儿子儿媳离婚,直至儿媳生病去世,声讨依旧在持续。

她申讨时很希望有人附和,这样往往能形成一种声势,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来劲,有种找到知音的兴奋,以至每隔段时间家里就要开次“批判会”;退而求其次是没人反对,听她说话的人偶尔插话,询问,最好再点头,表示理解;她很不喜欢有人出来说明情况、适当劝解,那样会显得比她高明,是“装好人”;她尤其讨厌反对声音,有时会一脸无趣地戛然而止,有时则滔滔不绝地反驳;偶尔遇到敢顶嘴的人,她就像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勃然大怒,那种振振有词的架势往往把对方吓住。

但她并不是同时声讨所有人,好像还挺有策略(应该是无意识的),即在声讨某人时又会称赞另一人,如贬老公时夸儿子,贬儿子时夸孙女,贬一个女儿时夸另一个女儿,而且都很极端,声讨对象往往被贬得一无是处,欣赏对象则被夸成举世无双,……我有时甚至怀疑“团团伙伙”就是这样形成的吧?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我们家也有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影子,有电视剧的窝里斗、宫廷戏,当然没那么过分,但那种氛围总有几分相似,这倒是有助于我们理解传统文化中的某些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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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长期受的教育是“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历次运动总是要大树特树若干英雄模范(都是高大全),尤其要批倒批臭一些阶级敌人(一无是处、可恶之极),爱与恨两种极端心态并存,长此以往沉淀下来,几乎成为一种思维模式。

老妈也作自我批评,但与批评时的亢奋相比,自我批评的声音往往低八度,且效果甚微。受时代局限,她不太可能懂心理学,而是深受当年“政治学习”的熏陶,其自我批评主要是检讨自己的态度,如不该发火、说话生硬、处理问题简单等等。她似乎更期待的是,在做过自我批评后周围人能表示理解和原谅,那样她才安心,如在说过别人某些很重的话后,她可能会略表歉意,但如果未得到谅解,就会立刻反唇相讥“小心眼”,“斤斤计较”(令人想起伟人对被整干部自杀的不满,斥其意志薄弱,经不起考验)。她批评别人时往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刀阔斧,别人批评她时则必须小心翼翼,谨慎用词,把握分寸,几乎没有人敢刨根问底,对那些心理学触及的深层意识她是不接受的,似乎阴暗面暴露多了就可能被划到坏人阵营去,批评就可能上升成批判,因而对别人的批评总是抱有一种警惕和敌视。

二、反腐败与民粹

老妈长期坚持读书看报,关心国家大事,并喜欢振振有词地发表意见,她在努力跟上形势,不想被时代淘汰,但其思维模式已经固化,很自然地成为老粉红。

有的认识障碍好像是她无法逾越的,如极易被反腐败的大旗迷惑,他们曾经为反特权、打倒走资派的口号热血沸腾,至今也没看清其中的龌龊、卑鄙与残酷,当再次面对反腐运动时,竟又一次欢欣鼓舞,斗志昂扬,好像忘记了他们那十年经历的风风雨雨。可能他们最怀念的是那个时代的慷慨激昂,所以至今仍津津乐道,最不愿承认的是当年的上当受骗,因此也就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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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也不是不思考,但思维简单,简单的表现之一就是“没想到”。小到家务上的琐琐碎碎,大到国内外局势,她总是说“没想到”——外出时往往只想到顺利的一面,没想到不如意的一面;只想到战争一旦开打我们必胜无疑,没想到失败的可能性;只图一时痛快,喊口号,大义凌然,没想到成本和代价以及具体措施、步骤、途径,……当“没想到”的情况发生时她往往傻了眼,不知所措,沮丧懊恼,又不愿承认,只是不断重复“没想到”;此时如果有人提醒她这一切都是有人从中作梗,或是某些人的阴谋,她会恍然大悟,醍醐灌顶,并立刻投入到新一轮的激情控诉之中。

另一个过不去的坎是民粹,不论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打出爱国主义的旗帜,上升到民族气节的高度,她立刻头脑发胀,热血喷张,思考能力直线下降,完全辨别不出爱国主义后面的各种嘴脸。由于以此划线是最容易找到声讨对象,且能最快、最有效地辨别出敌我友,因此这是她的最爱。这一点不仅仅是她,也是许多不同年龄段的人都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便是南渡北归的那一代知识分子也往往因浓烈的爱国主义情结而做出错判。或许在一个民族被欺凌或刚刚结束被欺凌的时代,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摆脱狭隘的民族主义心理,对此我们就不必苛求了。

三、感恩

老妈不是一个贪婪的人,她生活简朴,物欲极低,看不惯年轻人的大手大脚;她也不喜欢怨天尤人,相反一直在说她现在非常知足,衣食无忧,要感谢党和政府,并为自己无以报恩而惭愧,……我不禁有点奇怪,她为什么从来不感谢老公?说实话,如果没有老公、没有军属的身份,她作为一个普通医务人员肯定享受不到现在这些待遇——住房、物美价廉的食堂饭菜以及干休所各方面的照顾,但她从来没有对老公有一点感激之情,相反不满特别多,经常满腹牢骚。

这很有意思,为什么她对周围的人总是不满,埋怨这个埋怨那个,但是对那些遥远而模糊的东西却那么感激?也许他们年轻时参加革命就是为了反抗家庭,在他们眼里,热爱祖国、拥护党与背叛家庭、反抗父母是并行不悖的,“舍小家为大家”意味着为大家就必须舍小家,也只有舍小家才能为大家,所以对“小家”及其成员要反抗、要批评、要斗争,对“大家”(集体、政府、国家、党)则要热爱、要拥护、要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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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政府、国家、党都是抽象的,“抽象”的东西往往有想象的空间,在想象中容易将其放大、拔高,且抽象的东西往往没有缺点,不像一个具体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总是显现出很多毛病,……中国古代老百姓对皇帝的崇拜也是如此吧?虽然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被神话了(也是抽象化了),又很遥远,接触不到,因此也容易引发想象,想象的很完美、很全面,很高大(年轻人对明星的崇拜亦是如此),当把对方想象出神圣光辉时,自己也在很大程度上陷入陶醉,……这可能和人类的想象力有关,尤其我们这个特别擅长文学艺术的民族,想象力极其丰富(但逻辑思维较为欠缺)。

四、反思

以上并非老妈一个人的毛病,老爸也有,那一代人很多都有,甚至我们这一代和我们的下一代也有。如不仅仅是老妈,我本人年轻时也曾经对祖国、对人民无比热爱,对身边人却横竖看不惯;我觉得老妈太苛责,儿子觉得我的唠叨、数落也太多;我批评老妈思维简单,但后辈认为我们的视角也多有片面;我嫌老妈情绪化,在年轻人看来我们也经常感情用事,……每一代人与上一代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吧?

老妈就像一面镜子,我们从中也看到自己的影子,甚至整个民族的积习,对此我们和我们的后代是否都应有所反思?

作者:东方木,女,生于南国,长居北方。热爱生活,喜欢写作,几十年笔耕不辍,时有作品发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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