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2024年底,中国灵活就业人员已突破2亿人,占劳动人口的比例接近三分之一。《2022中国零工经济行业研究报告》曾预测,中国灵活就业人员到2036年或将达到4亿人。
这个级别的人口比例,就约等于中国的国运。
国运有时候不光指的是某个产业发展,更是指相当比例的人口,他们的生存状态、生活幸福感究竟如何。
所谓“灵活就业”,通常是指相对于传统的单位制就业(即签订劳动合同、缴纳社保等正式就业)而言的非标准就业形态,包括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直播带货、自由职业者、个体经营者、平台兼职……
这个就业数字不仅折射出就业市场的巨大变迁,更是中国经济结构性问题的缩影。在就业结构的“灵活化”背后,是产业结构转型的压力。
要理解2亿灵活就业人口背后的经济逻辑,首先需要从产业结构的演变说起。“时间自由、收入增加”——光靠这种不合实际的漂亮话是没啥意义的。
中国的改革开放以来,依靠“人口红利”和“出口导向”,快速发展起了以制造业为核心的“世界工厂”角色。然而当下的中国,正面临“中等收入陷阱”的挑战——制造业成本上升、内生动力开始疲软、低端产能过剩等问题日益严重。
在这个背景下,服务业的比重不断上升。
截至2023年,服务业对GDP的贡献已超过55%,成为中国经济的第一大产业。但服务业的就业吸纳能力和薪资稳定性与制造业存在显著差异。
尤其是近年来平台经济的崛起,比如美团、滴滴、拼多多、抖音等平台,在没有为劳动者提供长期劳动合同和社保的情况下,吸纳了大量人员就业,形成了一个看似“灵活”实则“脆弱”的就业新生态。
美国经济学家克拉克“三次产业结构演进理论”阐述了一个规律:随着经济发展,第一产业(农业)就业占比下降,第二产业(工业)先上升后下降,第三产业(服务业)不断上升。
但在中国,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产业结构转变并未伴随着高质量的服务业扩张,反而是低门槛、低附加值的岗位大量增长,导致“灵活就业”的井喷。
也就是说,灵活就业(权当是第三产业)数量虽然很庞大,但整体质量很低、附加值低。
就更不要说,失业问题也严重,这意味着,即便是劣质就业机会,也很卷!
总结一下,其实所谓“灵活就业”的本质是“次优选择”——就业质量的退化。
按道理讲,灵活就业应该是一种多样化就业选择的体现,是技术进步带来的结果。然而,在中国,许多“灵活就业”并不是劳动者的主动选择,而是结构性失业下的被动妥协。
当前的灵活就业者中,不乏拥有大专、本科甚至研究生学历的年轻人。他们明明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却在送外卖、跑网约车、做短视频。
这背后反映的是“结构性失配”问题:一方面,是产业不能为高等教育培养出来的人才提供足够岗位;另一方面,是劳动市场对技能型、实用型岗位的巨大需求得不到满足。
这与20世纪90年代国企改革时期的“下岗潮”有某种历史类比。当时大量国有企业职工因企业改制而失业,形成了庞大的“下岗职工”群体。他们中的多数人最终转向个体经营、摆摊、送货等非正式就业岗位——这与今天年轻人“卷不进大厂,就只能开滴滴”有异曲同工之处。
那时候有加入世贸带来的红利,吞下当时的巨大失业潮,带来经济内生动力第二春,现在呢?腾挪空间已经很小了。
如果说上世纪90年代的下岗是体制改革的必然代价,那么今天的灵活就业浪潮,则是产业升级滞后、高质量就业供给不足的直接结果。
数字平台经济本可以成为吸纳就业、提升效率的引擎,但在实践中,却呈现出“去契约化”、“去福利化”的趋势。
平台经济的逻辑是一种“算法化的外包”。平台为避免用工成本和劳务关系责任,普遍采用“个体户注册+算法派单”的模式。
比如,外卖骑手并不与美团签订劳动合同,而是“加盟”某个配送站点,成为“灵活的自由职业者”。这意味着平台无需承担最低工资、工伤保险、五险一金等成本。
美国经济学家大卫·哈维曾在《资本的限度》中指出,资本在其全球扩张中,总是倾向于规避劳动法规与社会保障责任。
在中国,这种趋势在平台经济中尤为明显。劳动者表面上是“个体经营”,实则深受平台控制(如系统打分、排班、罚款机制),却无法享受正式工人的权益保障。
更糟的是,平台之间的“低价竞争”推动了“计件制”、“竞速制”,使灵活就业者面临极高的劳动强度与风险。在这一机制下,“灵活”成为了权责不对等的幌子。
经济学家凯恩斯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曾强调,政府有责任在有效需求不足时采取干预措施,保障充分就业。
在中国,随着人口结构老化、消费能力下降和制造业转移的叠加影响,传统的就业吸纳机制面临挑战,必须重新审视“就业质量”而非仅仅“就业数量”。
要让服务业的各行各业都标准化、法治化、高质量化。
从就业形态上看,灵活就业是现实的调节阀,但不能成为长期替代正式就业的主流模式。否则,将带来一系列社会问题:社保缴纳不足、消费信心不足、青年内卷严重、社会阶层固化等。
更严重的话,会带来整个经济发展的失速——因为绝大部分劳动人口都在从事非常低附加值、低产值的劳动。
尤其是年轻人“低质就业”的趋势,对未来人力资本的浪费极为严重。长期来看,这将制约中国从“人口红利”向“人才红利”的过渡。
灵活就业泛滥的问题背后,其实本质上是“缺乏好工作”。现在所谓“好工作”集中在国企央企、体制内,这是很畸形的。
所以,必须要有国家层面的战略干预与制度创新。
德国的经验是,通过“工业4.0”战略,推动制造业智能化,同时结合强大的职业教育体系,维持了制造岗位的高工资和高社会认可度。中国亦可借鉴此模式,打造新一代产业工人和技术岗位。
这需要将整个职业技术教育都标准化、法治化。
国家还应出台专门针对平台经济的劳动立法,明确“伪自由职业者”的法律地位,确保其享有最低工资、工伤保险、社保缴纳等基本权益。可以借鉴欧盟《数字平台劳动者法案》的方向,对算法管理进行监管,防止“技术压榨”。
灵活就业者应被纳入社保体系,建立与个人账户挂钩的便捷参保机制。政府也应通过税收减免、培训补贴等手段支持灵活就业者转型,推动“灵活”走向“体面”。
“灵活就业人数超过2亿”,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描淡写的数字。如果这个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会导致内需不足、产业结构扭曲等各种问题不断加深,直到整个经济体都出现严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