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星期一早晨,林默照例拉下了书店的卷帘门。玻璃门上"星期八书店"几个字在晨光中泛着微光,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星期八,暂停营业"。
街坊邻居早已习惯这家书店周一不开门的规矩。起初还有人好奇询问,林默只是笑笑说:"星期一太匆忙了,我想让它变成星期八。"久而久之,这成了这条老街的一个小秘密。
林默将"休息中"的牌子翻转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钥匙。这把钥匙有些年头了,是她祖父留下的,如今用来开启这家小小的二手书店。推开门,熟悉的纸张和墨水气味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整个书店的气息都装进肺里。
"早安,老朋友们。"她轻声对满架的书本说。
星期一是林默的星期八,是她与旧时光私会的日子。这一天,她会整理新收来的旧书,擦拭书架,有时只是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捧着一本书度过整个上午。今天,她打算整理上周从一位老先生那里收购的一箱旧书。
纸箱放在后间的地板上,上面还贴着泛黄的快递单,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林默蹲下身,小心地打开箱子。旧书特有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不是霉味,而是一种沉淀的、带着岁月温度的气息。
她一本本取出,分类,检查品相,定价。大多是些常见的文学书籍,有几本品相不错的诗集,还有两本绝版的历史小说。翻到箱底时,她的手指碰到一个硬皮本子。
这是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林默好奇地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钢笔写着:"给所有无处安放的星期一"。
字迹清秀有力,墨水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林默不由自主地继续翻看,发现这是一本私人笔记,记录着零散的文字、诗歌、生活片段和一些随手画的小插图。
"喜欢把星期一当作星期八,让旧时光得以延续..."
林默的手指停在第一段文字上,心跳突然加快。这句话仿佛是她内心深处的回声。她继续往下读:
"喜欢将笔尖饱蘸梅芳,书写白雪与新春的缔结;喜欢舟摇江心,咀嚼仲尼的斯者如斯;喜欢,煮一杯热咖啡,把五月天和白砂糖泡进杯里,延绵成千千千万万翠色明媚..."
文字间流淌着一种她熟悉的韵律,像是在读一首没有标点的长诗。林默捧着笔记本,走到窗边的扶手椅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笔记本的纸页在光线下泛着温暖的米黄色。
她花了整个上午阅读这本笔记。里面记录着前主人苏远的日常生活:早晨在江边散步时看到的白鹭,雨天后院泥土的气息,一本读了一半的小说引发的思考,甚至还有几段未完成的小说开头。文字间处处透着对生活的细腻观察和热爱。
最让林默着迷的是那些关于时间的思考。苏远似乎也喜欢在星期一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把它变成一个特别的日子。笔记中有一段写道:
"人们总是抱怨星期一,仿佛它是时间的敌人。但如果我们把星期一当作星期八呢?一个超出常规序列的日子,一个可以自由定义的日子。这样,时间就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我们可以偶尔跳出去的圆环。"
林默轻轻抚摸这行字,仿佛能透过纸页感受到写字人落笔时的温度。她从未想过会在一本偶然得到的旧笔记本里,遇到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灵魂。
午后,林默泡了一杯咖啡,按照笔记中描述的方式,加入白砂糖和一点肉桂粉。她坐在书店的小天井里,阳光透过爬满绿藤的架子斑驳地洒在地上。笔记本摊开在她膝上,翻到一页画着咖啡杯速写的页面,旁边写着:"五月的阳光是最好的糖"。
林默突然有种冲动,想在这本笔记上续写些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钢笔——一支老式钢笔,是她二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笔尖蘸了蘸墨水,她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写道:
"今天,我遇见了一本没有主人的笔记。它的文字像是一封写给陌生人的信,而我恰好是那个收到信的幸运儿。我也喜欢把星期一当作星期八,喜欢看着阳光在墨水瓶里跳舞..."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林默感到一种奇妙的连接,仿佛通过这本笔记,她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傍晚时分,林默合上笔记本,决定试着寻找它的主人。她仔细检查了笔记本的每一页,希望能找到线索。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她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照片: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江边的柳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苏远,五月,丽水江畔"。
第二天,林默在书店门口挂上了"营业中"的牌子,但心思却全在那本蓝色笔记本上。每当有顾客进来,她都会下意识地观察,想象着苏远可能的样子。会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大学教授吗?还是那个总来买诗集的高个子年轻人?
一周过去了,林默几乎读完了整本笔记,也在空白处写下了自己的感想和生活片段。她开始按照笔记中描述的方式生活:用梅芳墨水写信,在冬雪初融时观察第一抹春色,甚至特意去了趟江边,坐在石阶上体会"逝者如斯"的意境。
五月的一个星期八,林默决定去丽水江畔走走。她带上笔记本,想看看能否找到照片中的那棵柳树。江边的风带着水汽和花香,游人如织。林默沿着江岸慢慢走着,不时对照照片寻找相似的视角。
走了约莫半小时,她在一处较为僻静的河段看到了那棵柳树——粗壮的树干,垂下的枝条几乎触到水面,与照片中一模一样。林默的心跳加速,她走近柳树,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树皮。
"你也喜欢这棵树?"
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林默转身,看到一个与照片中人有七分相似的男人站在那里,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头发也短了些。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本书。
林默的呼吸几乎停滞。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笔记本。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目光落在深蓝色封面上,眼睛突然睁大。"那是...我的笔记本?"
阳光透过柳枝洒在两人之间,五月的风带着花香拂过。林默感到一种奇妙的宿命感,仿佛这一刻早已在笔记本的文字中被预言。
"你是苏远?"她轻声问,声音几乎被江风吹散。
男人点点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我以为再也找不到它了。那里面有我三年的生活..."
林默将笔记本递给他。"我在一箱旧书里发现的。读完后,我...我忍不住在上面写了一些东西。"
苏远接过笔记本,快速翻到后面的空白页。当他看到林默的字迹时,嘴角微微上扬。"你也喜欢把星期一当作星期八?"
"是的,"林默笑了,"还有梅芳墨水、五月的咖啡和丽水的柳树。"
苏远合上笔记本,目光柔和。"看来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续写后面的故事?"
江面上波光粼粼,五月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林默点点头,感到一种久违的期待在心中升起。
"星期八书店,"苏远突然说,"我路过那里很多次,但从没进去过。周一总是关着门。"
"因为那是星期八,"林默微笑解释,"一个可以自由定义的日子。"
"那么,"苏远看了看手表,"今天是星期二,但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星期九?"
林默笑出声来,江风将她的笑声吹散在阳光里。两个喜欢重新定义时间的灵魂,在这个五月的午后,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