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程志远把车停在幼儿园门口时,雨刷器还在机械地左右摆动。车窗上的雨滴扭曲了视线,就像他现在混乱的思绪。后座传来游戏音效,十岁的林小鹏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那是上周他刚给"儿子"买的生日礼物——最新款iPhone。
"小鹏,把手机收起来,老师出来了。"程志远转头说道,声音里透着疲惫。
男孩撇撇嘴,不情愿地把手机塞进书包,连个正眼都没给他。程志远叹了口气,看着男孩跑向班主任,那背影与他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三年前,程志远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归宿。那时他三十六岁,在朋友的婚宴上遇见了林小满。她穿着淡紫色连衣裙,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显得格外温柔。她说自己离婚三年,带着个七岁儿子,在幼儿园当老师。
"我不介意你有孩子,"第三次约会时,程志远在咖啡馆里握住了林小满的手,"我一直想要个完整的家。"
林小满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她反握住他的手:"志远,你是个好人。我和小鹏...我们真的很幸运能遇见你。"
婚礼办得很简单,程志远把积蓄都拿出来付了首付,买了套三居室。搬家的那天,林小鹏躲在母亲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即将成为他"父亲"的男人。
"叫爸爸。"林小满推了推儿子。
男孩咬着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声含糊的"叔叔"。
程志远并不在意,他蹲下身与男孩平视:"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变形金刚,"给你的礼物。"
婚后第一个月,程志远就发现自己的工资卡被林小满保管得死死的。每天下班回家,餐桌上总摆着几张账单——物业费、水电费、林小鹏的补习班费用...
"志远,小鹏马上要上小学了,我想让他上国际学校。"某天晚上,林小满靠在他肩头轻声说。
程志远皱眉:"公立学校不行吗?国际学校一年学费就要十几万..."
"你就忍心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林小满突然坐直身体,眼里泛起泪光,"他亲生父亲从来没管过他,现在连你也不愿意为他付出吗?"
那一刻,程志远感到一阵窒息。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早点成家",想起每次回老家亲戚们探究的目光。他妥协了,就像之后无数次妥协一样。
但最让程志远难以释怀的是孩子的问题。结婚前,林小满信誓旦旦地说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可婚后半年,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林小满总是这样解释,"再等等。"
等到第三年,程志远再也坐不住了。他偷偷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喝了酒,把检查报告拍在茶几上。
"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林小满的脸色瞬间惨白。在长达半小时的沉默后,她终于崩溃大哭:"我输卵管切除了!离婚前就做了手术!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只是害怕你会不要我..."
程志远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想起为林小鹏支付的私立学校学费,想起上个月刚给林小满买的香奈儿包,想起自己三年没换的旧西装。所有碎片突然拼成了一幅清晰的图景——他被利用了。
第二天清晨,程志远请了假,驱车前往林小满前夫所在的开发区。他在一家汽修厂门口等了四小时,终于见到了那个叫张强的男人——林小鹏的亲生父亲。
令程志远震惊的是,张强并非他想象中的落魄模样。他穿着干净的工作服,正指挥几个工人搬运轮胎。更让他心头刺痛的是,张强手腕上的表,正是他上个月"弄丢"的那块欧米茄。
程志远坐在车里,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他想起上周林小满说要去参加同学聚会,那天晚上她回来时脖子上多了一条他从没见过的项链。
雨越下越大,程志远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眼袋浮肿,鬓角泛白。才三十九岁,看起来却像五十岁的人。他突然想起公司里刚来的实习生小王,那姑娘总是不解地问:"程哥,你干嘛这么拼啊?"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带小鹏去见他爸。他说想孩子了。"
程志远盯着那条消息,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抹了把脸,启动车子驶向律师事务所。
李律师是他大学同学,听完他的讲述后,推了推眼镜:"情况不太妙。房产证上有她的名字,这三年的工资也属于共同财产。而且,在法律上你已经构成了对林小鹏的事实抚养关系..."
"所以我活该当冤大头?"程志远声音嘶哑。
"除非你能证明她存在欺诈行为。"李律师叹了口气,"但很难。婚姻法更注重事实婚姻关系,而不是婚前承诺。"
离开律师事务所时,天已经黑了。程志远站在天桥上,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灯。三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这里,幻想着和林小满生个孩子,周末带全家来这边散步。
手机又响了,是物业发来的催缴通知——下季度物业费八千六百元。程志远突然想起老家那个小院子,父亲种的那棵枣树现在应该结果了。
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喂,妈...我周末想回家住两天...对,就我一个人。"
挂掉电话,程志远深吸一口气。他打开手机银行,看着余额里仅剩的五万三千元——这是他偷偷存的私房钱,原本打算等林小满怀孕后给她一个惊喜。
现在,这笔钱成了他最后的退路。
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时,已经快十一点。出乎意料的是,林小满和林小鹏居然在家,客厅里还多了个不速之客——张强。
"哟,程总回来啦。"张强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程志远珍藏的红酒,"小满说你今晚不回来吃饭,我们就把剩菜吃了。"
林小鹏坐在张强身边,正在炫耀程志远给他买的最新款游戏机。看到程志远进门,男孩只是瞥了一眼,又继续低头玩游戏。
"志远,张强今天送小鹏回来,我看太晚了就留他吃个饭..."林小满走过来,身上散发着程志远不熟悉的香水味。
程志远没说话,他径直走向卧室,却发现门锁被换了。林小满跟过来,压低声音:"你最近老是翻我东西,我换了个锁。钥匙明天给你。"
站在客房的窗前,程志远看着楼下张强的车缓缓驶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鸠占鹊巢"。这三年来,他不仅养活了林小满母子,还间接养活了她的前夫。
床头柜上摆着他们的婚纱照,林小满笑靥如花,而他眼中满是憧憬。程志远拿起相框,轻轻拆开背面——里面藏着一张银行卡,是他最后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程志远请了长假。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远离这个充满谎言的家。开车回老家的路上,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爱情不过是场华丽的错觉..."
母亲见到他时吓了一跳:"怎么瘦成这样?"
老家的床很硬,但程志远却睡了三年来最踏实的一觉。清晨,他被窗外的鸟叫声唤醒,发现母亲正在院子里喂鸡。
"妈,如果我离婚..."程志远蹲在地上帮忙撒谷子。
母亲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撒食:"你爸走前最担心的就是你。他说你这孩子太实诚,容易被人骗。"
程志远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想起父亲临终时欲言又止的表情,现在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三天后,程志远回到城里,直接去了银行。查询余额时,他浑身发冷——卡里的五万元不翼而飞。交易记录显示,钱是在前天晚上通过手机银行转出的。
程志远颤抖着拨通林小满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钱是你转走的?"他直截了当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林小满的声音出奇地冷静:"那是夫妻共同财产,我有权支配。张强做生意需要资金周转..."
程志远挂断电话,站在银行大厅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柜员关切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摇摇头,踉跄地走出大门。
阳光刺眼得可怕。程志远摸出手机,给李律师发了条消息:"我决定离婚,不惜一切代价。"
发完这条消息,他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感。三年了,他终于要走出这座围城。程志远抬头看了看天空,意外地发现今天的云格外白,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林小满时,她穿的那条裙子。
但程志远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当他回到"家"准备收拾行李时,等待他的是两名警察——林小满以家暴为由申请了人身安全保护令,而张强作为"证人"已经录好了口供。
站在自己花钱买的房子里,听着警察宣读保护令内容,程志远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看着躲在张强身后的林小鹏,男孩眼中不再是冷漠,而是一种程志远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程先生,请您立即离开这处住所,至少保持200米距离。"警察公式化地说道。
程志远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辩解都苍白无力。他转身走向门口,最后一次环顾这个他倾注了全部积蓄和希望的家——林小满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走出小区时,天空开始下雨。程志远没带伞,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咸涩得如同这三年的婚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公司HR发来的邮件——林小满以配偶身份联系了他们,声称程志远有精神问题,要求了解他的薪资情况。
程志远站在雨中,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路边的流浪猫,它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迅速躲进了垃圾桶后面。程志远止住笑,摸了摸湿透的西装口袋——里面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和一张老家的车票。
他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长途汽车站。"
车窗外的城市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就像他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婚姻梦。程志远想起小时候父亲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最怕的不是穷,而是心死。"
手机又响了,是李律师:"情况有变,林小满提交了新的证据...你现在在哪?我们需要当面谈。"
程志远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轻轻按下了关机键。此时此刻,他只想回到那个有枣树的小院,闻一闻雨后泥土的芬芳。
出租车驶过民政局,程志远看到一对新人正在门口拍照。新娘的白纱在雨中显得格外刺眼,新郎脸上洋溢着程志远熟悉的那种期待。他别过脸,对司机说:"师傅,能开快点吗?"
雨越下越大,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程志远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但这一次,他不会再为了一个虚幻的"家"而放弃自我。
围城之外,或许才是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