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长河奔涌,淘尽英雄。

太原起义的当天,阎锡山被推举为山西都督,推举的过程之前讲了,充满了戏剧张力。

造反前,阎锡山不是众望所归的头领,造反时,他也不是总揽全局的统帅。这意味着他不是造反的核心人物,没有足够的威望号令其他头领。

当亲信张树帜等人拿着枪,给阎锡山黄袍加身时,其他头领虽然迫于形势举了手,但事后回过味来,他们心里难免没有别的想法,大家贡献差不多,凭什么你当话事人?

出了太原城,山西其他义军首领,更不会给阎锡山面子。

义旗一举,天下皆反。大家各打各的,你没有给我们提供造反理论指导,也没有提供弹药粮饷支援,谁也不欠谁的,凭什么听你的?

不服气、不听话的人,一旦拥有实力,就形成了我们常说的山头。

中国传统思维里,权力是不能分享的,山头是必须铲除的。如果没铲除,那说明时机未到。

1912年4月,阎锡山回到太原后,除了要应付老袁的服从性测试和忠诚度测验之外,对内也有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铲除山头。铲除山头的过程,就是树立权威的过程,只有铲除山头,阎锡山才能成为真正的山西王。

可以这么讲,能不能搞定老袁,关系着阎锡山能不能获得中央认可,能不能搞定山头,关系着阎锡山能不能获得省内认可。

02

第一个被收拾的山头是晋南山头,代表人物是温寿泉,他是山西副都督,名义上的二把手。

二把手不可怕,可怕的是二把手有山头。

时间回到1912年12月,北洋军杀进山西,山西军政府分散转移,阎锡山带人往晋北走,副统帅温寿泉带人往晋南走。

阎锡山在包头建立了根据地的时候,温寿泉战绩也不差,他在运城建立了根据地——河东军政分府。河东军政分府不仅站稳了脚跟,还向周边发展,控制了平阳(今临汾),整个晋南都有归附的趋势,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温寿泉的声望值噌噌上涨。

温寿泉能打下这片根据地,主要依靠他的卧龙凤雏,李鸣凤和张士秀。

李鸣凤,素有大志,喜读兵书,有胆略,善辩才,与晋北续桐溪并称南北二杰。

张士秀,奇人也,他的口算速度,比算盘的速度还快,简直就是行走的人肉计算机。比口算更厉害的是他的口才,江湖人称“铜嘴铁舌”,他匹马单枪去西安,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陕西都督张凤翙,派陈树藩、井勿幕等人率军支援山西革命,帮晋军打下了运城。

可以这么讲,卧龙凤雏完全是凭自己的能力打下的这片江山,自然,两人都看不上阎锡山摘取革命果实,对阎锡山的命令也爱搭不理。

卧龙凤雏还有一个硬气的本钱,那就是河东地区(运城、临汾)农业发达,运城盛产食盐,这里每年的财政收入占山西全省的十分之六,有钱就有底气,所以他们很拧。

反过来,阎锡山如果失去河东的税款,给手下人发工资都是问题,尤其是大头兵们,你几个月不发工资试试?武装游行或者武装讨薪,再不行就上强度,武装兵变。

《申报》也不嫌事大,在1913年1月17日的新闻中,它说李鸣凤和张士秀故意扣押税款,目的就是使省城的军队欠薪哗变,从而推翻省政府,这样晋南人就能主导山西了。

原来,以太原为中心,山西分为晋南和晋北,两个地域的经济、文化差异很大,所以山西政坛历来有南北之分,晋南派与晋北派的斗争,一直或明或暗的延续着。阎锡山是五台人,属晋北,温寿泉是洪洞人,李鸣凤和张士秀是运城人,都属晋南。

不管李鸣凤和张士秀有没有这个计划,阎锡山等不及了,出手了,他派亲信南桂馨去河东。南桂馨的任务有两个:一是说服温寿泉挪窝,去太原当军政司长;二是挖墙脚,把河东军政分府搞垮。

温寿泉在权力方面比较佛系,阎锡山一调,南桂馨一请,他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山头。

难搞的是卧龙凤雏。

南桂馨这次来河东,顶的帽子是河东筹饷局局长,打的旗帜是统一全省财政。说白了,他是来抢钱的。

卧龙凤雏:要钱嘛没有,大逼兜要不要?两人把南桂馨吊起来打了一顿。

阎锡山大喜,连忙给老袁发电报摇人:老大,我这里有人造反,快派人来清理门户。

袁世凯:做大哥的不像大哥,做小弟的又不知所谓,你们山西在搞什么鬼!

阎锡山:李鸣凤和张士秀是革命党,是孙文的人,他们想另立门户。

袁世凯:赵倜,你去摆平。



河南毅军统领赵倜率军开赴山西,一个鸿门宴就把李鸣凤和张士秀给拿下了,然后把两人押到北京判了刑,罪名是:称兵作乱、危害民国。

晋南山头就此瓦解。

03

第二个被收拾的是晋北山头,代表人物是续桐溪。

续桐溪是老资格革命党,当阎锡山他们在军队里发展革命党时,续桐溪和兄弟们在江湖上发展革命党。

当时,革命的门槛很低,只要敢造大清的反,都可以抱拳称一声同志。

当时,革命党是三无人员,没有统一思想,没有统一领导,没有严密组织。

孙文等人搞的同盟会,摆脱了“三无”的尴尬,有点社团的意思了,但对比后面俄式革命政党,同盟会简直像胚胎一样初级。

同盟会后来整合升级为国民党1.0版本,但在鲍罗廷看来,国民党1.0版本依然垃圾,它不能算一个现代政党,它更像是个帮会组织——组织涣散、政治纲领模糊、内部派系复杂,全靠孙中山的威望在勉励维持。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俄化2.0版本。

扯远了。早期的革命党,含黑(黑帮)量很高,江湖大哥们有人马、有胆量、有声望,振臂一呼,黄毛云集,旗帜一打,黄毛变义军,简直是天选革命战士。

太原起义后,续桐溪在家乡淳县(今原平)扯旗造反,一支穿云箭,一千人马来相见,还有两千人马在路上,在本乡本土有如此声望者,不是土豪富绅,就是道上大哥。

续桐溪组建的这支军队,名字很有个性,叫“忻代宁公团”。

当时,清军反攻大同,续桐溪率“忻代宁公团”赶去支援,以数千之众,顶住了一万清军40天围攻,一战成名。

与李鸣凤和张士秀一样,续桐溪也看不上阎锡山,更不用说对阎锡山俯首听命了。

续桐溪曾和李鸣凤煮酒论英雄,他说山西拿得出手的人物,也就你我二人,阎锡山能当督军,山西没人了吗?(山西吾两人而已,百川能为督军,山西其无人乎)

续桐溪和“忻代宁公团”在晋北扎了根,打响了品牌。

阎锡山很不放心:你这不是扎根,是扎我的心。他决定杯酒释兵权,派人劝续桐溪遣散军队,来省里带警队。

老续,你也是个老革命党,知道我们革命的初心是什么吗?天下为公。现在革命成功了,你留着私人军队做什么,要顾全大局嘛。

谁顾全大局,大局就要牺牲谁的利益。关键是,谁是大局?

经过3个月纠结,续桐溪终于决定为大局做出牺牲,他解散了军队,带着小弟们加入警界。

续桐溪是一个豪气纵横的人,这种人志在天下,不会安于一个巡警道(警察厅长)的位子,他上任后,基本不去警队上班,每天就喜欢去阎锡山的办公室撇比胡侃,一开口就是国家前途如何,中华民族的未来该怎么办。口气很大,态度激进。

他对老袁也很不满,经常当着阎锡山的面,骂老袁乃个揽的,怂恿阎锡山要敢于当出头鸟,联络南方各省反袁,两人携手建立不朽功业。

他很唾弃阎锡山跪舔老袁,当面讥讽:你这个人就不行,秋叶蓝不城,你直不起腰来,山西就得跟着受气,你也太不给咱山西人争气了。

起初,阎锡山还尊重他,耐着性子听他装逼,后来,两人越聊越炸毛。

续桐溪索性把阎锡山炒了,返乡创业,当了乡镇企业家,他坚持多元化经营战略,采煤挖铁,挖塘养鱼,还开织布厂,组建戏班。当然,这是白道身份,跨界的目的是攒革命经费,也为秘密聚众提供掩护。黑道上,续桐溪仍是威震一方的大哥,他的小弟全国到处跑,联络三山五岳的大哥,疑似在密谋反袁倒阎。

就在阎锡山盘算怎么打掉续桐溪“反革命”集团时,我们的老朋友金永来山西了,金永是老袁的狗,喜欢咬革命党,为主人分忧。

阎锡山都不用自己动手了,他指了指续桐溪,又给了金永一个眼色:金永,上!金永就像恶狗一样扑了过去。

续桐溪在黑白两道树大根深,路子广、消息灵,提前溜了,跑路去了陕西,但梁子就此结下,此后,他成了阎锡山终生的敌人,一生都在为搞垮阎锡山而奔走。

续桐溪:你小子等着,我会回来的!

他真的会回来的,还会接二连三地给阎锡山带回来大“惊喜”。

阎锡山也知道他的潜力,说:续桐溪是一只虎,死了也吓人。

续桐溪跑路后,他的旧部李生达、赵承绶、王靖国、李服膺投靠了阎锡山,这些人后来都成了晋绥军高级将领。

晋北山头不复存在。

04

收拾南北两个山头之后,山西就都听阎锡山的了吗?

想多了,山头是铲不完的,前面的山头铲平了,后面的又有新山头冒头,明面的山头铲平了,暗处的山头会一直存在。铲山头的本质,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权力炼金术,那些被铲除的山头,总会以另一种形态重生——派系。

掌权者只需铲除明面的山头即可,对暗处的派系,要利用起来,让多个派系相互制衡,让它们卷起来,争相表忠心。这样,掌权者就能处于超然的仲裁者地位。阎锡山对这些道理,无师自通,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继晋南晋北之后,晋军内部又出了山头,代表人物是孔庚。

孔庚是阎锡山留学日本时的同学,也是铁血丈夫团成员。回国后,他几经辗转,投在了吴禄贞麾下,吴禄贞被刺杀后,他撤到了山西,被阎锡山任命为朔方招讨使。

转战晋北时,孔庚跟着阎锡山,一路上出谋划策,指挥作战,立下了汗马功劳,政治立场和能力,经受住了战火的检验。阎锡山回太原后,把晋军整编为1个师,任命孔庚为师长,他也是晋军历史上第一个师长。

1913年年5月,沙俄唆使外蒙进犯绥远,袁世凯组织三路大军征蒙。当时绥远大部分地区都归山西管辖,因此阎锡山第一时间递了申请,要带兵亲征。

袁世凯:你看好你的地盘,这种事交给小弟就行,让孔庚去。

孔庚率军北上抵御外蒙军队,事情摆平后,他以绥西镇守使衔坐镇包头。

包头离太原六七百公里,在没有铁路和现代化公路的年代,可谓天高皇帝远。

时间一长,孔庚萌发了想要进步的念头,他利用老乡关系,很早就搭上了黎元洪这条线,多次去武汉和北京活动,他还从湖北召来了很多亲朋故友,安插在军队,摆明了想建立自己的班底。后来比较有名的湖北小军阀夏斗寅,当年就跟孔庚在山西混过。

看来,就人性而言,战火的检验也不可靠,只有平淡的时光,才会让一切慢慢暴露出来。

中国人有很强的地域观念,孔庚带来的湖北老乡,在语言、生活习惯、利益分配等事情上,与晋军完全搞不到一起,就连吃米饭还是吃面条这种小事,两拨人马都达不成一致,吵架、斗殴是常态。

包头本是苦寒之地,晋军士兵在这里过的很不爽,而让他们更加不爽的是,孔庚对士兵生活漠不关心,面粉发了霉,小米掺了沙子,军装和靴子都像纸糊的一样,廉价且垃圾——严重怀疑供应商是孔庚的亲戚,是新注册的空壳公司。

孔庚给自己埋了雷,就等那一脚了。

一天,孔庚把工兵营长撤职,换上了湖北老乡。工兵营长不服,跑回太原向阎锡山告状,阎锡山很生气:在我的地盘掺沙子、甩石子、挖墙脚,想干什么?

他指示亲信张培梅、张树帜在军队里搞点动静出来。晋军士兵早就对孔庚和湖北佬们不满了,轻轻一煽动,一场兵变就发生了。

乱兵冲进师部,打死了军需处长,抢走了金柜,孔庚反应很快,跑到隔壁房间,藏在天花板上,躲过了一劫。

阎锡山:轻功不错,可惜兵带的不行,师长是当不成了。

他将孔庚降为旅长,调到大同当镇守使,多出来的军队又编了一个混成旅,以黄国梁为旅长。

孔庚被整后,实力大减,山头立不起来了,晋军第一个军头,就这样被压制下去了。

05

本土的最后一个山头,是阎锡山的亲密战友和副手黄国梁。

被金永压制的日子里,阎锡山貌似躺平了,不怎么管事,黄国梁就成了常务副督军。

黄国梁心里有根刺,当年他和阎锡山都是山西新军的团长,造反成功,大家选话事人,他本来可以和阎锡山争一争的,结果因为不是山西人而出局。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别的省也有都督不是本省人,凭什么我不行?

从平起平坐,到君臣之分,黄国梁有遗憾,有不甘,更有不爽。

所以,他很想进步,做梦都想把常务两个字去了。

阎锡山对下面人说,有事找黄国梁,黄国梁也不推让,他很享受权力的快感。

他不再找阎锡山汇报工作了,阎锡山交代他的事,只要他不认可,就办不成。

很多事情,包括重大的事情,他不经过阎锡山,就直接把事情给办了。

和孔庚一样,他也搭上了黎元洪这条线,黎元洪的代表来山西时,不住安排的酒店,住在黄国梁家里,这是什么苗头?让中央给你转正吗?

老袁活着的时候,黄国梁是阎锡山韬光养晦的道具,有利用价值,袁世凯一死,阎锡山也不用装了,他要把军权从黄国梁的手中夺回来。

黄国梁练兵很有一套,但搞权斗不行,这方面他在阎锡山面前就像一个小学生。

在军权方面,黄国梁几乎架空了阎锡山,但他有两个致命的点——他不掌握宪兵和警察,他也不住军营。阎锡山只需要出动一小队宪兵,就可以拿下黄国梁。

当黄国梁享受于发号施令的快感时,阎锡山已经把黄国梁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包括对付黄国梁的方法,黄国梁的结局,以及黄国梁的车票。

万事俱备,就等黄国梁点燃导火索了。

黄国梁搞了一个扩军计划,想把手上的1个混成旅扩充为1个师,这个扩军计划花费了他很大的精力,内容做的非常详尽,可是这个详尽的计划在师长人选上却刻意模糊了——自己给自己升师长,太不矜持了,他想要阎锡山填上黄国梁三个字,他自信阎锡山会填的。

扩军计划送到阎锡山办公室,阎锡山怫然变色,把计划书狠狠摔在地上,怒拍桌子大喝: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阎锡山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让秘书长贾景德给中央发电报,说黄国梁独断骄横,要求中央撤销黄国梁的一切职务。

他命令宪兵司令张达三连夜包围黄国梁住宅,不准他和外界联系,不准他跟任何部下见面,并让宪兵监视黄国梁第二天一早就滚出山西。

黄国梁懵了,说这是误会,要面见阎锡山解释,阎锡山就一个字:走。

就这样,黄国梁带着老婆孩子,坐上第二天最早的一趟火车,黯然离开山西。

对于黄国梁,阎锡山的情感是复杂的。

当年他和黄国梁、张瑜义结金兰,三人曾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一起报考山西武备学堂,一起东渡日本留学,一起回山西进入军界,然后一起造反革命。

十四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只是时移事异,很多事不复当初,张瑜已于1914年病死,黄国梁成了政敌,两人以这种搞笑的方式割袍断义,真是造化弄人。

权力像一把锤子,它会锤扁世间所有的美好,扁到你认不出最初的模样。

06

除了本土四个山头之外,山西还有一个外来山头——金永。

金永是老袁权力的投影,老袁活着的时候,金永各种狂,阎锡山不敢与之争锋,只能装孙子。

老袁一死,忍无可忍的阎锡山,无须再忍了,他派人去抓金永,金永很彪悍,拼死反抗,他手里面有警备部队,人马不比阎锡山的人马少。

阎锡山在督军府附近的鼓楼街架起了大炮,金永不甘示弱,在皇华馆巡按署也架起了大炮:来啊,对轰,谁怕谁。

这要打起来,整个太原城都得报销。

然而,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金永是在垂死挣扎,对上,他没有保护伞了,对下,他把山西人得罪光了,他要是敢开炮,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山西。

金永只狂不蠢,他是老袁派来山西看住阎锡山的,现在老袁都死了,还看个屁,他也知道自己在山西得罪的人太多,一旦失势肯定会被仇家干掉,体面退场,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经中间人斡旋,金永同意离开山西,前提是保证他的人身财产安全。

老袁虽死,但徐世昌还在,他是老袁的托孤重臣,影响力很大,金永是徐世昌看重的人,死在山西不好交代,阎锡山派兵护送金永离开了山西。

金永一走,山西省长的位子就空了出来。

本来,阎锡山想军政一肩挑,督军兼省长就完事了,从此山西他说了算。老袁死后,阎锡山谁也不怕了,之前压抑了那么久,他早想放飞自我了。

可是,大总统黎元洪没有洞悉阎锡山的内心戏,不识时务的派了一个叫沈铭昌的人,来山西当省长。

阎锡山:我铲平那么多山头,是给你铲的?我把话撂在这儿,省长这个位子,我不坐,谁也别想坐!

沈铭昌是前清举人,标准文官,老头来山西工作后,办公室的人还没认全,就收到了铺天盖地的骂声。山西省议会的议员们,像提线木偶一样,行动出奇地一致,他们呈交提案,反对沈铭昌当省长。沈铭昌知道呆不住,卷铺盖走人。

阎锡山就是那个提线的人:民意如此,我也没办法,民国民国,要尊重民意嘛。

这也不怪阎锡山,这是当时的潮流。

武夫当国的时代,枪是最有力量的,省长在督军面前硬不起来,用谭延闿的话说,督军是婆婆,省长是小媳妇。

老袁不在了,老段镇不住场子,黎元洪更是盖章机器,中央在这帮武夫眼中还有多少份量?督军们如果不喜欢中央派来的省长,驱逐省长跟家暴男打老婆一样常见。

07

没多久,黎元洪又派来了一个省长孙发绪。

孙发绪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以前是安徽巡抚朱家宝派到武昌的一名间谍,武昌起义时被革命军抓获,黎元洪爱惜他的文才,把他策反了,收在身边当秘书。孙发绪不想一直伺候领导,想到外面大展拳脚,经黎元洪说情,老袁任命他为河北定县(今定州)县长。

定县有一个著名的米氏家族,米春明、米迪刚父子二人在翟城村进行乡村改造试验,他们设立本村教育基金,建了新式学堂和女子学塾,移风易俗,整顿治安,使翟城村成了乡村自治的模范。

孙发绪觉得这个事很有搞头,拨了300元经费,翟城村又创办了村自治公所、讲习所、图书馆等。孙发绪宣布翟城村为模范村,号召全县推广翟城村模式,计划把定县打造成模范县。

干得好,不如汇报得好,孙发绪将这些政绩写进PPT,向省里和中央汇报,引起了广泛关注。

黎元洪看到小孙这么能干,很欣慰:所办模范村铮铮有色!老袁一死,黎元洪就提拔他为山东省省长,让他和山东督军张怀芝搭班子,在山东大展拳脚,再创辉煌。

张怀芝好不容易熬死了老袁,刚想独揽大权,自然不想空降省长来分权,他授意山东籍国会议员整孙发绪的黑材料,在国会弹劾,孙发绪只得卷铺盖走人。

此时,恰逢沈铭昌被阎锡山赶出山西,黎元洪不知怎么想的,又让孙发绪去山西当省长。

阎锡山:张怀芝不容你,我就能容你?我好欺负是吧。

孙发绪在山西待了半年就走人了,走的原因和在山东时一样,阎锡山让人整他的黑材料,在督军团会议上发难,要求把他调走。

黎元洪没实力,小弟孙发绪也没实力,面对这种难堪的局面,君臣二人唯有叹息。

孙发绪在山西唯一的贡献,就是在山西推广翟城村模式,事情虽然没搞成,但为后来阎锡山搞村治提供了灵感和借鉴。从这一点来讲,阎锡山的模范省,也有一些孙发绪的贡献。这也是我花费这么多笔墨在孙发绪身上的原因。

赶走孙发绪之后,阎锡山也不装了,他授意山西省议会致电中央,要求让阎锡山代理省长。

泥菩萨(黎元洪)也是有脾气的人:不批!不让我的人当省长,谁也别想当省长······哎——板马日的,你搞么子?

阎锡山:刻章啊。

虽然擅刻印信,自兼了省长,但阎锡山总是觉得缺点什么。

是的,缺一张正式的任命书。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办起事来很不方便,还会被政敌翻出来喷。

黎元洪的路子是走不通了,只能走段祺瑞的路子。

段祺瑞的路子早就打通了。当年阎锡山去北京面见老袁时,顺便拜了段祺瑞的码头,行三跪九叩之礼,拜段祺瑞为老师。段祺瑞在老袁跟前,没少给阎锡山美言:阎锡山虽然参加过同盟会,但是绝对靠得住的。

我之前说过,阎锡山的血脉里嵌入了商业基因,察言观色、左右逢源,搞关系能力超一流,作为一个有“历史问题”的人,阎锡山能让老袁的左膀右臂梁士诒、段祺瑞都给他背书,有这种能力的人,全国也找不出来几个。

不要以为这都是钞能力的作用,梁士诒是拿钱办事,但老段对钱没兴趣,人也古板无趣,不摸准他的喜好或利益点,是很难搞定他的,可是阎锡山初次见面就搞定了老段,一口一个老师,让不苟言笑且好为人师的老段暗爽得不行。

老段成为北洋社团话事人之后,阎锡山更是紧跟老段,在府院之争和张勋复辟中,他都立场坚定,力挺老段。关系处得这么到位,找老段搞一张任命状应该不是难事。

老段确实很爽快:各省军政都系一人兼任,山西当然也不例外。

1917年9月,阎锡山终于收到了任命书,正式兼任省长,集山西军政大权于一身。

08

从1911年10月到1917年9月,这6年是阎锡山政治生命的三峡期,他不是在应付老袁,就是在铲平山头,一路险滩,一路暗礁,稍有不慎就会翻船。好在他技术高超,凭借存在主义哲学和灵活的极限操作,走出了三峡。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这是一个终点,也是一个起点。

现在,阎锡山的面前,是陡然广阔的大江,江面平缓,让人安心,让人充满奋斗欲,接下来,他要按自己的意志改造山西,经营他的小天地。

当34岁的阎锡山站在新的起跑线上时,我们来看看,未来五绝的其他四绝现在是什么段位:



42岁的张作霖搞掉了老对头冯德麟,统一了奉天军政大权,还趁机拿下了黑龙江,东三省扛把子冉冉升起,势不可挡。

30岁的蒋介石歧路彷徨,他的大哥陈其美死了,又还没有跟孙中山混,处于职场空窗期,迷茫、失意,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

35岁的冯玉祥是十六混成旅旅长,有了自己的班底,他在老段手下混饭吃,但觉得老段不进步不革命,正在思考怎么倒戈老段。

26岁的李宗仁是桂军麾下的一名连长,在桂粤边境剿匪,在这里,来自广西大山的李连长,第一次见到了大海的广阔,既新鲜又感慨,心潮澎湃。

是啊,大海很广阔,前途更广阔,十年之后,你们五个会打下五个超级大山头,主宰天下。

历史的暗涌总是先于时代的潮声。当五条命运支流在1917年的秋天各自奔涌时,没有人能预见它们将在十年后汇聚成改天换地的滔天巨浪。

张作霖:别算我,我不是什么巨浪,是被你们拍到沙滩上的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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