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冬天,我出生在豫东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老人们都说这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可谁曾想,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与苦难同行。
三岁那年,母亲因生弟弟大出血,不仅弟弟没保住,他也跟弟弟一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至今仍记得那个阴冷的早晨,父亲抱着我站在土炕前,母亲苍白的脸上盖着一块白布,屋里弥漫着血腥和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父亲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摸我的头顶,声音沙哑地说:"娃啊,以后就咱爷俩了。"
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大字不识几个,却懂得"养儿防老"的道理。他白天在地里挥汗如雨,晚上回来还要给我煮糊糊。
我六岁那年,父亲娶了邻村的寡妇,她带着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儿。继母不算刻薄,但家里实在太穷了,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些难以下咽的黄豆面,粗糙得拉嗓子,每次吞咽都像吞沙子。继母总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那时的我只觉得肚子饿得发疼。
命运似乎特别喜欢捉弄苦命人。
九岁那年秋天,父亲在修水渠时被塌方的土块砸中,等村里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回家时,已经没了气息。
继母在父亲下葬后的第七天,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着她女儿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离开了。
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小路尽头,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继母临走时的话:"各人有各命,你去找你叔吧。"
叔叔家也不宽裕,堂屋里堆满了农具,墙角的老鼠洞用碎瓦片堵着。婶婶起初不太乐意,但叔叔拍板说:"血浓于水,咱不能看着亲侄子饿死。"
叔叔家有五个孩子,加上我,六张小嘴等着吃饭。家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头老黄牛,每天天不亮,叔叔就牵着它下地,常常干到月亮爬上树梢才回来。
虽然日子艰难,但叔叔见我读书用功,成绩好,硬是咬牙坚持供我读完了高中,而他的亲生子女大多只读到初中就辍学帮衬家里了。
记得每次开学前,叔叔都会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好好念,给咱老张家争口气。"
高中毕业那年,我名落孙山,没能考上大学。正当我准备像村里其他青年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时,命运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1980年夏天,征兵的消息传到村里,我的同学章文鹏兴冲冲地来找我:"走,当兵去!听说部队管吃管住,还能见世面。"我本不想去,却被章文鹏硬拉着去了公社体检。
谁知造化弄人,一心想当兵的章文鹏因为近视被刷了下来,而我这个陪考的却意外合格。
大队民兵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兵保家卫国最光荣。"我想起叔叔家的窘境,终于点头穿上了那身橄榄绿。
新兵连的日子比想象中艰苦百倍。我们这批河南兵被分到了青藏高原的坦克部队,初到高原时,头痛得像要裂开,走几步就喘不上气。
班长是个四川汉子,黑红的脸膛上总挂着严肃的表情,他常说:"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
在海拔四千多米的训练场上,我们顶着刺骨的寒风练习坦克驾驶,手指冻得发僵,脸被紫外线灼得脱皮。但我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因为我知道,这身军装来之不易,就像老话说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我逐渐找到了人生的方向。白天训练,晚上我就在微弱的灯光下自学文化课。
连长看我勤奋,推荐我参加了军校招生考试。考军校很顺利,记得临去军校前,老班长送我一个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军人的价值不在于索取,而在于奉献。"我在以后将这句话当成了我军旅生涯的座右铭。
军校四年,我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从坦克构造到战术指挥,门门功课都名列前茅。
毕业后,我主动申请回到老部队,一干就是十八年。
高原的风雪磨砺了我的意志,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战友情。记得有一次演习,我们连的坦克在冰河上抛锚,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全连官兵轮流跳进刺骨的水里抢修,没有一个人抱怨。
当发动机重新轰鸣的那一刻,我们抱在一起又唱又跳,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雪水。这种"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情,是任何金钱都买不到的宝贵财富。
在部队的日子里,我始终没有忘记叔叔一家的恩情。每月发了津贴,我第一件事就是寄钱回去。
后来我提了干,工资高了,就开始资助弟弟妹妹们读书。
大弟弟头脑灵活,他在城市打了几年工,在公司里上班长了见识,就想自己创业开公司,但缺少启动资金。那时我刚攒够一笔买房的首付,听说弟弟的困难,我毫不犹豫地将钱全部给了大弟。
当时,妻子很不理解,我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没有叔叔一家,哪有我的今天?"
大弟没有让我失望,他的公司从最初的三个人发展到上百名员工,成了行业里的佼佼者。
后来他在经济条件好了之后,主动全款买了一套房送给我们,我推辞不过,只好接受了他的好意。搬家那天,大弟红着眼眶说:"哥,没有你当年的倾囊相助,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起了父亲去世那年,我被叔叔接过去的场景。人生就是这样奇妙,有时候你播下一颗善意的种子,多年后竟能收获一片森林。
退休后的生活平静而充实。我常常坐在阳台上,泡一杯清茶,翻看军旅生涯的老照片。那些高原上的日日夜夜,那些与战友们并肩作战的岁月,都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偶尔,我会想起小时候吃黄豆面的苦涩,想起叔叔蹲在门槛上抽烟的侧影,想起新兵连时班长的严厉教导。这些记忆像老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回,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苦难是人生的底色,经历过痛苦,人生的色彩才更厚重。
妻子说我总爱回忆过去,我笑着回答:"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是啊,正是那些艰难岁月塑造了今天的我。
如果没有童年的苦难,我可能不会那么珍惜学习的机会;如果没有军旅的磨砺,我可能不会养成坚韧不拔的性格;如果没有叔叔一家的恩情,我可能不会懂得感恩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