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的朋友

文/王继续

舅婆离世,头七已过,大家开始在“幸福一家人”的微信群里怀念起来了,纷纷掏出手机,打开古早的相册,挑选出能体现自己最刁钻的拍摄角度的舅婆的照片。

我不忍卒看,将群消息设置了免打扰。

我想媳妇也是吧,但她肯定每张都看完了。她忍不住的,昨晚还将之前手机备份中的舅婆的照片一张张的拷贝下来。身为看望舅婆次数最多的,同时也是舅婆生前最疼爱的我们有太多舅婆的照片和视频了。

但我们都十分默契的,一张也没有分享到“幸福一家人”。

那一场看似客套的怀念“斗图”,我们一点也不想参加。

我不由得想起了孙爷爷。

比舅爷小一轮有余的孙爷爷是舅爷和舅婆的好朋友,十次去舅婆家,八次能遇见他。他们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好朋友了。

其实我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姓孙,当地方言本来就聱牙诘屈,加上老人口齿,听起来就更是难懂了。姑且就当是姓孙吧,七十来岁的孙爷爷看起来不比八十多的舅爷年轻,甚至更显老态。

虽已是爷爷辈,却活得不如一个孙子。


那天宾客散,他终于可以来到厅堂,声称来向舅爷报喜,说他儿媳对他好起来了,他可以不用去死了。舅爷演出一副嫌弃的模样,揶揄一番。

我后来了解到,孙爷爷生活十分困顿,虽有儿女却待其寡淡,很多时候连口吃的都没有。媳妇说第一次见孙爷爷吃香蕉,是连皮一起直接啃。因为他从没见过香蕉这种水果,完全不知道该剥皮吃。

对生活早已失望透顶的孙爷爷,很多时候都是在舅爷和舅婆的宽慰下坚持着。他其实已经备好了老鼠药,在这之前是留给自己吃的,现在他说,留给偷米的老鼠吧。

舅爷说要多烧一些纸给舅婆,孙爷爷说,就是的,这样百年后你好过去吃软饭。我们都笑了,阴沉氛围下久违的笑。

有孙爷爷在,我们都放心很多,纷纷嘱托要常来。孙爷爷说他每天都来,舅爷再次扮演嫌弃模样,表示拒绝。

我之所以想起孙爷爷是因为那天我给宴席上菜,见他一人蹲在门口十米开外。我走过去问他为啥不进去,他说里头人太多,等客人都走了,他再进去跟舅爷说话。


我瞬间泪湿了眼眶,真正的朋友最不喜眼下这类客套。那些许久未见的远房,那些无事不登门的老乡,他们一番惋惜的模样说着看似劝慰的话,像完成一件例行的公事。

灶房的婶婶给了他一碗菜菜子,他吃着,我陪他蹲了一会。

他边吃边说他记得我,说舅婆以前总在他面前夸我,很难得,类似的话。我惭愧,想到舅婆第二次住院没能多陪陪她。我说,我做得还是不够好。他倒宽慰起我来,说舅爷有我们很幸福了。

幸福吗?我总会在生死大事面前思考这个问题,仿佛一切尘埃落定,答案就能呼之欲出。

舅婆和舅爷有很多孙子和外孙,但我总觉得舅爷和舅婆的幸福并不来自这些。他不愿去玉门,也不愿去酒泉,他两个儿子定居的城市。我和媳妇新居落成的时候,在我那住过一个月,总是嚷嚷着要回来。

各有各的生活。幸福应该来自于对生活的理解和他人对自己的理解。舅婆走了,孙爷爷成了那个最能理解舅爷的人。

真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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