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最近有多少成年人因为一条新闻,被迫上交了身份证?
就五天前,5月10号,新修订的《婚姻登记条例》开始施行。里面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以后结婚登记不用户口本了。
很快,我就看到一条特别的热搜,四千多万人阅读,五千多讨论⬇
看完我一半同情博主,一半又理解这位“妈妈”。“妈妈”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帮孩子的婚事把把关,害怕年轻人一冲动领了结婚证,还偷摸藏着不和她说。
但说到底,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意识到:婚姻,自己才是第一责任人。
就像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工作拼命,收入可观,在被求婚时没想清楚,找了个理由就说服自己嫁给对方。婚后,丈夫用一纸诉状把她告上法庭,提出生个孩子才能撤诉。
而她还在离婚与不离婚之间摇摆。
直到这时,不被女孩信任的律师常问心才明白,她对婚姻的理解,一开始就是错的。
2021年秋天,我认识了一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很别扭的夫妻。
他们之间不仅存在婚姻关系,还存在债务关系。妻子要求丈夫在婚房的房产本加上自己的名字,索要一半的产权;丈夫在对妻子追讨40万元的欠款。
那天我送他们离开律所,同事刚好在电梯口看到了他们。妻子长得像洋娃娃,打扮得也精致。丈夫穿得灰扑扑的,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大众脸。
他们等电梯的时候,妻子的身体靠着墙,丈夫一直面向妻子站着,很明显,妻子不喜欢挨着丈夫。
同事完全想象不出他们是夫妻,还对我说:“这就是生理性的不喜欢啊。”
当时他们来找我打劳动仲裁的案子,我完全想象不到,后来自己会卷入一场“毁三观”的财产争夺战。
这件劳动仲裁的案子,是为了妻子白淇打的。
本来白淇在一家IT外包公司工作,每个月收入超过2万,超额完成还会有项目奖金。这是她用海量的时间和工作量换来的辛苦钱。虽然她拿最高的工作绩效,加最多的班,却得不到应得的工资,还被公司逼得辞了职。
刚见到白淇的时候,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觉得她长得像内地某女子偶像团里的一个明星。她说她平时忙于工作,下班还会去服装店兼职导购员,或者帮朋友看摊卖饰品。为了多赚钱,她付出了很多。
可以说白淇是那种让人羡慕的,又好看又有能力的年轻女性。
陪伴她来的是她的丈夫汪圣,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如同白淇的秘书,为案子做了非常详细的准备。
白淇的银行卡明细中,每一笔工资收入都单独用彩笔划了出来。工作群指派工作的聊天记录,整理了十页。计算加班工资的各种表格,包括日期、工作时长、倍数、金额,都是excel格式的。
我说这个表做得好的时候,汪圣马上挺直了腰背,接受表扬。
我看了他一眼,白淇说:“他还挺会用这些办公软件的。”
我有点吃惊,因为加班工时横跨了两年,密密麻麻的信息需要逐个确认,很多打卡时间也不规律,如果不是本人整理,还是比较费工夫的。
汪圣突然用很友好的语气给我说:“这个表需要改的话,您就标出来,我随时都可以修改。”
但接下来的交流中,白淇很厌烦他在一边指手画脚,她让他安静一下,听听我怎么分析案子。
白淇说她本来想独立处理劳动仲裁的案子,但是汪圣非要和她一起来律所。于是,白淇把资料都扔给了汪圣,让他忙起来,不要烦自己。
到这里,我已经觉得这对夫妻的相处方式有点别扭了。他们年纪不大,结婚不久,相处的状态却疲态尽显。
后来劳动仲裁的案子有程序问题,进度比较慢。汪圣又觉得我要的资料太细,嚷嚷着要换律师。白淇厌烦了汪圣的所作所,干脆不让他参与了。
再后来,汪圣外派出国工作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本以为,自己代理的就是个普通的劳动仲裁案,直到那天开完庭,我从白淇的话语中,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当时我送白淇去地铁站,她在副驾上装作闲聊的样子,问我会不会觉得劳动仲裁类的案子太小了。
她问问题的样子,像个在试探大人的小孩子,一眼就能看出她隐藏的小心思。
白淇绕了好多话题,最后才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要求丈夫履行婚前的财产承诺?”
我问白淇为什么这么问,她说只是好奇。
“替朋友问的?”这么说的人,有的是不想花咨询费,而白淇看着像是真有难言之隐。
她没有接话。
我又开了一段路,白淇犹豫再三,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说:“常律,不怕你笑话,就是我自己的事情。”
白淇说,汪圣在结婚前许诺把婚前买的房子加上她的名字。可他们结婚到现在,汪圣一点行动也没有。只要白淇催急了,汪圣就说,“我们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就把你名字加在房本上。”
白淇沮丧地问我;“房子加名字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他不给你加名字,你没有安全感。他给你加名字,他没有安全感。”白淇问我的,其实不是法律问题。
我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白淇和汪圣之间可能出现了信任危机。我问白淇:“你说他为什么要催你生孩子?”
我不知道白淇是否听懂了我的话,她扭头观察着窗外的路标。
下车前,白淇又问我:“那如果他给我写个欠条呢,有用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动产登记是最有权威的。”
白淇没再说什么,她关上车门,奔着地铁口去了。我看得出来,白淇装了满肚子的心事,只是拎出了最在意的问题来问我。
当时我还不知道,白淇不仅事业受挫被公司算计,她的人生还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白淇是妻子和债务人,汪圣是丈夫和债权人。
更别扭的是,汪圣结束了外派的工作,回国没多久,就把白淇起诉了。他要求白淇偿还欠款,返还彩礼,但这并不是离婚,就是纯粹的债务纠纷。
白淇接到法院的通知,第一反应就是给我打电话。
我问白淇:“你确定只是要求偿还欠款、返还彩礼吗?”白淇和汪圣还是夫妻关系,此时如同讨债一般对簿公堂,虽然合法但不符合常理,实在有些奇怪。
白淇随后把资料的扫描件发给我,我看到后都傻眼了,白淇家居然欠了汪圣40万。
这笔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早上,白淇站在律所楼下等我了。因为太早了,前台的小姑娘都还没有来上班。这是白淇唯一一次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早到,
白淇没有穿她喜欢的小裙子,她状态看上去不太好。她从大帆布包里拿出不少材料,都是汪圣提交的证据。
我在里面发现了白淇大量的消费记录,除了衣服、化妆品这种出现频率高的日常用品,还有单价昂贵的医美、旅游、买手镯等消费项目。
维持美貌也是有代价的,只是白淇在这上面的花费实在夸张,白淇每个月医美要花费一万五到两万,这个消费习惯从她婚前就已经有了。显然,白淇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而且在努力保持这份优势。
汪圣的表格整理得非常详细、清楚,里面还包括了他和白淇的聊天记录。
这份聊天记录根本不像是情侣之间的聊天,干巴巴的索然无味,全是报备,毫无感情,话经常聊着聊着就戛然而止。一般都是汪圣收到了信用卡的消费短信,问白淇去哪里了,白淇回复他“问这个干什么”,汪圣询问这钱为什么花,白淇回复说发了工资就转给他。
聊天记录里面,确实也有白淇给汪圣的转账记录,有时候早有时候晚。还有很多时候,白淇干脆忽略汪圣的信息。
说得夸张一点,这对夫妻之间没有情感互动,只有现金流动。
那天白淇脸上写满了焦虑,她向我解释,恋爱时汪圣坚持给了她副卡,让她消费。虽然收入高,但是消费也高,她周转不过来的时候就会刷汪圣给自己的副卡,她每次刷完卡,汪圣就会马上问她情况,并趁机约她出去旅游或者约会。
哪怕后来两人结婚,但白淇依然觉得这种关系有些别扭。但是因为自己的工资和绩效是分开发的,手里的钱有时会比较紧张,所以她还是会刷汪圣的副卡。
白淇总觉得不能欠汪圣太多,所以每次有钱了就会还他,相当于把汪圣视为一个资金周转的地方。
更别扭的是,白淇的爸爸也刷过汪圣的卡,数额还不小,而且是白淇的爸爸和汪圣私下联系的,一直瞒着白淇。
直到汪圣回国之前和白淇吵到撕破脸,汪圣喊着让白淇爸爸还钱,她才知道居然有这种事。
白淇爸爸做生意失败了,垫资拿不回来不说,还欠了一大笔债。家里把原来的别墅、房子和车子都卖了才勉强还上。
做过生意而且成功过的人,是没办法再去上班打工的。她爸爸就是这样,坚信自己能东山再起,于是迷上了网上的各种致富班、商业思维课。从几百到几万,白淇爸爸一笔一笔地打出去,想给自己博一个机会,结果也被骗了。
白淇早就劝过爸爸年纪大了,不要惦记做生意翻身了。或者他开一个小店,只要货源靠谱稳定,守着店也能赚到钱。更何况她和妹妹都有工作,等弟弟毕业也工作了,爸爸能有什么负担呢?
然而白淇劝不动爸爸,更想不到爸爸会去找汪圣借钱。她说的时候一肚子的气,我听得也很无语。
冷静片刻,我问白淇:“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事情,为什么每次找我只提房子上加名字的事情?你这里面还有别的事情吗?”
白淇特别理直气壮:“我之前没想好啊!”有时候她气头上来了,心想还不如离婚算了。有时候她冷静下来,又告诉自己要不还是好好过吧。她觉得她爸不掺和的时候,自己和汪圣之间的关系“还是挺正常的”。
如果要接下白淇的委托,我必须确认她的真实的想法:“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的目的不一样,那应对方式也不一样。”
白淇很坚定地说:“既然都已经告到法院了,那就按离婚处理吧。”
虽然这年头离婚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夫妻说翻脸就翻脸,还是很少见的。
白淇告诉我,之前汪圣出国工作,是因为受了自己的刺激,所以一声不吭地申请了外派。
有一次,白淇和汪圣吵架,她指责汪圣一直待在一家小破公司,不是股东也没有分红,还舍不得跳槽,“没看你工作能力有多厉害,赚得的钱还没有我多,还整天给我讲大道理”!
他们分开后,白淇对汪圣的工作和日常不感兴趣,平时也懒得问候。倒是白淇的爸爸妈妈对这个姑爷很上心,关心汪圣什么时候回来,让白淇和汪圣好好过日子。
白淇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着汪圣,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得到修复。
汪圣半年后回国,白淇觉得他经常能随便找个由头吵架。
比如白淇化了妆、搭配好衣服出门,汪圣会说她打扮得妖艳了,不让她穿着紧身裙子出门。汪圣临时被领导安排加班没法和白淇一起吃晚饭,白淇找朋友去逛街,结果被汪圣指责心里没有他。
两个人的矛盾存在于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吵架仿佛不再是夫妻闹矛盾,而是一场寸土必争的战斗。
吵到最后的时候,白淇总会听到汪圣说:“你就是图我的钱!你不图我的钱,咱们就生个孩子。生完孩子,我马上在房产本上加你的名字!”
每到这个时刻,白淇就迫切地想离开汪圣,她为此跑回娘家好几次。
白淇告诉过爸妈,她的婚姻不幸福,但是他们只知道劝白淇,“你都已经成家了,要过日子,老和那些朋友混在一起,人家肯定不高兴”。
我问过白淇:“你爸爸妈妈知道你们因为房子的事情闹矛盾吗?”
白淇说他们什么都知道,因为她一回娘家汪圣就追过来,竹筒倒豆子一样诉苦,“一点也不爷们儿”。
而白淇爸妈却认为,是白淇在欺负汪圣。
我不明白,白淇为什么非得争汪圣得那套房子?
从法律上说,那套房子是婚前财产,本就不属于白淇。而且在我眼里的白淇,是个很有能力的女性,以她的赚钱能力,其实不需要这套房子。
白淇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她说在这段婚姻关系中,她觉得自己心里很委屈。
白淇和汪圣结婚时正赶上房价高点,汪圣家庭条件一般,所以买的这套房子很小,位置还偏。
汪圣家拿了首付后,钱就不多了,没有按照白淇家的规矩给出足额的彩礼。
婚前,汪圣向白淇许诺,这套房子不用白淇出钱还贷,他独自还完贷款后就把白淇的名字加上。
白淇作为准媳妇去汪圣家,没有受到热热闹闹的欢迎,也没有一起吃顿正式点的饭。公婆不仅没给见面礼,反而还在敲打她:“汪圣上班挣钱不容易,为了你很努力了。你也要收收心,好好和汪圣过日子。”
最让白淇难受的是婚礼的酒席。她希望能把钱花在蜜月上,酒席这种面子工程,说得过去就行。
但汪圣非要定一个价格高的酒席,说这能让白淇家有面子。但是动辄上千块钱一桌的预算,汪圣家里又出不起,于是只能减少酒席的桌数。
这前前后后的种种拉扯,让举办婚礼的时间一改再改。
这原本是汪圣的想法,公公却觉得白淇爱慕虚荣乱花钱,在婚礼现场全程黑着脸。最后这个婚礼办得潦潦草草,两边都不高兴。
婚后,白淇和汪圣摩擦不断。汪圣喜欢随时随地知道白淇在做什么,不分场合地给白淇打电话问她的情况。总是缠在她身边,想要参与她所有的事情。
汪圣接送她上下班,跟着她见朋友参加聚会,包括全都是女生的聚会。白淇不喜欢汪圣过分参与自己的生活,更不喜欢汪圣随意点评自己的朋友。白淇喜欢和朋友们一起去旅游,但汪圣觉得应该他们夫妻一起去。可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两个人又玩不到一起。
汪圣每个月还完了房贷,兜里剩下的钱也不多了。白淇不想用自己的钱养家、养男人。白淇还发现,汪圣是一个什么都要告诉公公的人,每天都会打电话,公公对他们生活的细节了如指掌。
汪圣也招她烦,她就一直住在自己家里,周末的时候会去汪圣买的婚房里住一下。
慢慢地,白淇厌烦了和汪圣在一起,不喜欢汪圣靠近自己,更不喜欢他参与自己的生活。
虽然白淇做好了离婚的心理准备,但她展现在我面前的状态,却是摇摆不定的。
她觉得现在过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不想回到他们的房子里去,不想打开门就突然看到自己的汪圣和公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更不想被丈夫被父母催生。
她给我打电话说,汪圣听说她找了律师,想要和她好好聊聊。她觉得汪圣要找她求和,可能会把她的名字加在房本上。
白淇说她想再考虑一下离婚的事情。
我支持女孩子要清醒,尤其是遇到钱、工作、婚姻这种实际的事情,要格外清醒。但是我不理解白淇的逻辑。为什么汪圣都起诉她了,她会觉得这个事情可以靠私下谈一谈就能解决?
汪圣的诉讼书很有意思,他让白淇返还欠款,提供的证据却是白淇和爸爸的刷卡记录。这说明在汪圣心里就认定白淇父女欠他钱,而不是白淇认为的汪圣心甘情愿让他们父女花钱。
汪圣还要求返还彩礼,理由是白淇长期不和他生活在一起,这显然是对白淇经常回娘家有意见。但汪圣也很搞笑,他居然用外派那段时间来证明白淇不和他住在一起。
我仔细看了几遍材料,汪圣既没有要求离婚,也没有提及感情不和。
所以我觉得汪圣的这个诉讼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保障自己的财产权益,一分都不能流失;另一个是抗议白淇回娘家居住。
我觉得白淇没有明白这份起诉材料的用意。
我问她:“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觉得汪圣会在房产本上加你的名字?”
白淇的理由是汪圣没有在起诉状里写明40万欠款的原因,她觉得是汪圣留了情面,只是为了让她有压力,回去好好谈,过日子。
她甚至认为,她愿意搬回家与汪圣好好相处,然后生个孩子,汪圣会撤诉。
她还说周末就要回去谈,想问问我如果让汪圣写个书面协议,有没有法律效力。
一说到房子,白淇没有一点思考能力。汪圣就是看到她这个弱点。
我心里非常气愤,但还是耐心给白淇分析:“任何形式的书面协议,都比不上直接办理产权变更啊,但是如果你现在只能拿到书面协议,那为了保险可以写赠予协议,加上‘放弃撤销权’的条款。”
白淇面露难色:“直接去办产权变更估计有难度,可以先写协议。”
我觉得她这事可能办不成,因为汪圣也没有爱她到不顾一切的份儿,她想要的显然已经超出了汪圣的安全范围。
最重要的是,汪圣起诉她不是为了离婚,是为了钱,他要追回之前当暖男所付出的成本。
白淇却在对我说,汪圣之所以愿意写个书面协议来明确房子的分配,是因为汪圣鬼鬼祟祟地在网上用未婚的身份交了女朋友,被白淇发现了。
我发现白淇有个特点,她是清醒的,但是她又总在赌,在小概率事件上投入特别高,赌性重的人其实就是在一次次选择中逃避现实。
我知道白淇不想要这样的答案,这些话也没有说出口。
过了几周,白淇来律所找我。这次她的妆容没有以前精致,整个人都很疲惫。
她说想起诉汪圣,让汪圣履行房产本加名字的协议。她手里的证据就是汪圣之前写给她的赠予协议。
白淇果然没有选择离婚,还搬回了她和汪圣的家。汪圣也兑现了诺言,给她写好了赠与协议,准备尽快过户。
这个时候,公公从老家赶来,说要住一个月散散心。那天晚上,汪圣爷俩儿出去吃饭,没有带白淇,他们很晚才回家。
隔天一早,汪圣就去公司上班了,也没有叫醒白淇。她醒了催汪圣去过户,汪圣却告诉她再等等,于是又拖了好几天。
因为公公在家不出门,白淇在家里活动也不方便,她就把自己关在卧室,等汪圣下班回家。然而她一靠近汪圣说话,公公就会凑过来。
白淇觉得不对劲,趁汪圣洗澡的时候翻看了他的手机,发现汪圣一边答应她过户,一边给公公商量这件事。公公劝汪圣不要过户,说再等等,要确认白淇是真的想过日子,“万一人财两空呢”。
白淇很生气,和汪圣大吵一架,大晚上就回了娘家。
白淇在爸妈家待得也不舒服,她早上起床一开门,就发现她爸和汪圣坐在客厅聊得气氛融洽。她爸让她赶快收拾东西回家,还说她总这么跑回家影响弟弟妹妹。
白淇问我该怎么办?
我问白淇到底有多大把握拿到房子一半的产权?另外产权对应的价值与她爸爸从汪圣那里借的钱的差额有多大?
白淇说她爸爸没有给汪圣打过借条,汪圣也不是真的要讨回这笔钱。而且白淇的爸爸有时候会通过白淇还汪圣一部分借款。
我让白淇好好问问她爸爸,到底用了汪圣多少钱?再考虑一下信用卡套现的问题。如果他们之间涉及的钱数比较大,那汪圣不可能在房子上加她的名字。
毕竟他们之间唯一确定的东西,不是感情,而是债务。
白淇听了我的分析,回家找她爸爸。但是她爸爸只说让她不要管,他们自己会商量好。
白淇急了,“你拿什么商量,他说的话什么时候做到过,你又是为什么瞒着我找他借钱。你折腾了这么久又怎么样了?!”她爸爸怪白淇不和汪圣好好过日子,汪圣才会要钱。
白淇失望透了。她收拾了一个箱子从家里搬出来,在朋友家借住了几天,然后开始找房子。
看来她终于下定决心摆脱这段别扭的婚姻了。
白淇说,结婚前汪圣不是这样的,是一个标准的暖男,也是因为他对白淇好,白淇才动了“下嫁”的想法。
那个冬天,白淇经常加班到很晚,十点下班是常有的事。对白淇发起追求的汪圣,经常带着宵夜在公司楼下的电梯口等她。
白淇吃到食物既不烫嘴,又不凉,既缓解了浑身的疲惫,又让她的心情放松下来。后来汪圣告诉她,这些食物都是提前放在自己怀里捂着,等白淇要下楼时才拿出来的。
白淇和汪圣是经人介绍认识的。起初她对汪圣并不感冒,因为汪圣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过着接近躺平的日子,而在白淇心目中,伴侣的经济能力最重要。
那个时候白淇摇摆不定,她受够了爸爸生意失败后,日子过得慌慌张张的状态。但是她觉得汪圣特别用心,让她感觉自己“很重要很特别”。
我一直觉得白淇很迷恋“很重要很特别”这件事,她需要特别的关注、特别的爱,好像她想弥补过去生活里的损失一样。
在她摇摆不定的时候,正好有朋友聚会。汪圣知道了就非要去接她。汪圣到了之后,表现得很有眼色,给朋友们端茶倒水,给大家选歌,陪着大家一起唱。他也不瞟别的女生,专心把大家照顾得妥妥帖帖。
唯一让白淇心里不舒服的地方是结账,汪圣没有搭腔,是她们几个朋友AA的。
“能找到这样的男生,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有个和白淇玩得非常好的朋友劝她,“你以为每个男生都能这样做吗?男的多有自尊心啊,能这么对你很可以了。”
白淇确实想不到还有谁把自己当成“很重要很特别”的存在,于是她接受了汪圣的追求。
我问白淇:“这个朋友的话为什么这么有用?是不是这个朋友很重要,也很了解你?”
白淇说,这个朋友只是之前公司玩得比较好的同事。
“就这样决定人生大事不草率吗?”我问白淇。
白淇说那个时候很奇怪,根本没有人追自己。她天天都在工作,从早上九点干到晚上十点,周末加班,节假日加班。
她也不认识除了同事以外的人,感觉自己就是机械着活着,只有花钱消费的时候,那些平时好像根本不会关心她的人才关注自己。
白淇累极了的时候也会迷茫,不知道自己这么拼命工作到底是为什么,只有工资奖金到账,出去大额消费的时候会有特别痛快的感觉。
“你这么漂亮,也会有这种情况吗?”我不能理解她选择汪圣的逻辑。显然她的逻辑也没有真的说服她自己,才有了他们后面这么多次的争执和这次诉讼。
她说:“我真的不漂亮,全是打扮的。你要是有时间收拾,你更好看。”
白淇是很精致的女孩。我们每次见面,她都变换穿衣打扮的风格,根据衣服搭配不同的首饰。她是那种生活有再多麻烦,也不能影响自己的美丽的人。这是她要强的一部分,可是她在人生大事上,却无法做到坚持自己。
让白淇无法坚持自己的,除了玩得好的同事的吹风,还有很大一部分压力,来自白淇的爸妈。
白淇说爸妈总叨唠,说她是大姐得早点结婚,要不弟弟妹妹没办法结婚。说这是老家的传统。
她爸妈催得太紧了,白淇想既然没有其他人追求自己,至少面前的汪圣踏实可靠,把自己看得很重要很特别,于是白淇稀里糊涂地就领证办婚礼了。
那时白淇才27岁,大学毕业刚工作几年。弟弟比她小7岁,远没到考虑结婚的年纪。
白淇还说她觉得这个繁华的城市和她没有关系,她经常跟着父母回老家,还要回到那个让儿女早结婚,多子才能多福的环境里,她在老家长辈眼里是同辈没结婚的人里面年龄最大的。好像自从她到了适婚年龄之后,已经没有人在意她曾经考上多好的大学,工作怎么样。围绕她的只有一个核心问题,什么时候结婚?
我给她说,“你都靠自己考到大城市读书了,而且住在城市里,凭自己赚钱也能过得很好了,一年也就回家过个年,还要被老家街头巷尾的聊闲天绑架吗?”
白淇摇摇头。
我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土壤是贫瘠的落后的,开出的花能独立,能强大吗?”
白淇很急切地打断我:“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们家虽然孩子多,但是我爸爸妈妈都是一样爱我们的。早些年爸爸妈妈出去打工赚钱,我带着弟弟妹妹留在老家,他们回来的时候给我们买的东西是一样的。”
她还提到,她爸爸给姐弟三人各买了一套房子,不过都留了一点点贷款,让三人自己赚钱还贷。她说这是爸爸想让他们独立。只是后来生意垮了,家里能卖的都拿去卖了还债,爸爸还限高,所以才想让她早结婚。
我知道白淇在美化自己的成长环境。
这种孩子多的家庭,总有一个孩子是受委屈最多的,有的是老大委屈,有的是老二委屈,但很少有最小的孩子受委屈的。显然白淇是他们家里受委屈最多的,更何况她小时候还是留守儿童,要承担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她特别迷恋“很重要很特别”这种事情,最终陪伴她的伴侣是谁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重视她。
网上有一种说法,有缺口的人特别容易吸引掠食者。汪圣大概就是看准了她的缺口。
到了现在,白淇已经骑虎难下,她觉得自己没从这段婚姻里获得幸福,她说,“我对汪圣的感觉很平淡,就是感觉踏实,谈不上喜不喜欢。”
因为汪圣对自己有承诺,因为汪圣曾经如此重视自己,因为没有其他选择,因为她必须结婚给弟弟让路,所以她说服自己嫁给汪圣。
但汪圣又没有兑现承诺,所以白淇想要补偿,所以她才对房产证上的名字耿耿于怀。
那天,白淇趴在会议室的桌上对我嘀咕:“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想当一个糊里糊涂的人,还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嫁了,又变成现在这样子。”
我看着她,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沉默了片刻,“打官司就打官司,我又不是没打过,我已经有经验了,我耗死他。”
她这个人挺倔的,想定了的事情,不管你说了什么,她都会先去做,做完了再看有什么后果。
之前她找我代理劳动仲裁的案子并不理想。她自作聪明虚构加班时长,还听信其他法律同行的建议,找与本案不相关的前同事做证,结果被法官和公司的律师识破,导致她没有拿到理想的赔偿。
劳动仲裁案等待开庭的时候,我要求她不要外出。她答应得好好的,也知道这个事情的严肃性,结果我却刷到了她朋友圈的旅游美照。她告诉我的外出理由是朋友劝说“春色不能辜负”。
庭审中的重要资料找不到了,她就让汪圣帮她去找,即使他们刚刚吵完,她放话说自己绝不会回去住。
虽然可能有点主观,但我觉得,白淇有点逃避型人格,她的“知道”和“做到”有时是分开的。
白淇能清醒冷静地面对案件推进中的状况,对理想结果和最差的结果都能接受,但是她不能面对婚姻和家庭中真实残酷的那一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避她认为最糟的那种情况。
我想到这些就头疼。我给白淇说,“你身边有其他法律行业的人,也可以委托其他人。我是不能接受在过程中,你听信其他人的意见,然后弄点新情况出来影响案件结果的。”
白淇说她想好了,坚决不会捣乱,让我帮她处理这个案子。
一般涉及婚姻的案件,法院都会安排庭前调解。说是庭前调解,实际上法院要记笔录,了解情况。法官问的每一个问题,都需要当事人认真回答,不能信马由缰地凭借感觉乱说。
法官通知庭前调解时间之后,我约白淇再来律所碰碰,模拟一下庭前调解的情况。最关键的是我被她整怕了,一定要百分百确认她的证据和案件的其他情况没有隐瞒。虽然我在代理过程中所有工作都留痕了,但是我非常难以接受在庭上因为自己当事人的原因被突袭。
我告诉她,只能说和案件有关的事实,不确定的就不要说,让我来回答。对于一些有可能出现的证据,我也给她提了些建议。我还给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对她有利的证据。
可没两天,白淇打电话说,汪圣约她见面谈。
我当时有个会要开,根本走不开。我劝她尽量不要去,马上就要开庭,完全可以开庭当天在法院谈,或者另外约个时间,双方律师都到场。
白淇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我又提醒她,如果一定要去,约在公共场合,开录音,可以看看汪圣还想干什么,不要有任何认可或者承诺的行为,不要在书面协议上签字,有任何问题先微信发给我看,“不对劲就直接撤!”
白淇和汪圣见面那天,我没有接到白淇的电话,也没有收到她的信息。白淇那边静悄悄的,越没消息我越觉得不对劲。
没过多久,果然出事了。
还没等到庭前调解的日子,白淇突然来到律所问我有没有收到撤诉的通知。
我一头雾水,“不是快要开庭了吗?”一边翻看信息栏,确认没有新的信息。
我马上意识到,白淇又自己做决定了!真的是我叮嘱什么她就不干什么!
白淇说她已经和汪圣签好了协议。汪圣的条件是:如果白淇放弃房产加名,退回那份协议,可以不要求她偿还信用卡借款,她消费的部分也不追究了,附加的条件是让白淇尽快办理离婚手续。
白淇觉得这个方案可以让她尽快和汪圣切割关系,并且今后也不会和汪圣存在金钱上的纠葛。当然这也意味着,她放弃了自己千辛万苦拿到的房产赠与协议。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签了?”
白淇一脸的淡定:“签了,汪圣说一周内撤诉。但是你也没联系我,所以我来问问你。”
她还安慰我:“你放心,这是我自己要同意的,和你无关,我不会要你退(律师)费的。”
白淇不明白,这不是聪明的决定,而是天真的表现。
我问她:“当时就你们两个人?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白淇说汪圣的律师也在。
我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请我做律师当摆设啊!我又问她:“汪圣要求尽快办离婚手续是谁先提的?”
白淇说“汪圣先提的,他说他真心喜欢过我,也不想那么难看。既然相处不来,就好合好散吧…… ”
白淇对于能和汪圣分开很开心,尤其是还能解决她爸爸欠款的事。看到不可能再劝,我又担心汪圣只是诳她,对方律师很有可能录音取证。
我听不下去了,先给法官打电话,确认汪圣还没有撤诉。我告诉法官,汪圣有撤诉的意愿,双方还在谈,但是也有可能还是需要正常开庭,确认过之后再反馈给法官。
紧跟着,我就让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有时候想想,还是不能轻易放弃,无论是人还是别的。”配了一张房子的照片。
我很无语,我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过了一天,我接到了法院的电话,汪圣已经提交了撤诉申请,通知我排期取消,文书随后送达。
白淇问我:“为什么汪圣突然就去撤诉了?”
我看着她,“能因为什么呢?因为有了新的目标,要展示他的体贴、他的靠谱,不能有黑历史,所以甩掉你才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事。”
白淇看着我,先是不敢相信,沉默了几秒又自嘲地笑了:“是啊,总有人会好好和他过日子的。他拼命纠缠我,为了房子拉扯,天天把生孩子过日子挂在嘴上,我家人也说是我不懂怎么经营婚姻。我以为他是多么坚定,还怕他找我,都不敢告诉朋友和家人我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结果他做的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没有安慰她,我担心汪圣那边变卦。我让白淇和她爸爸抓紧去找汪圣,确认期限、债务总额和明细,一定要有双方签字确认汪圣放弃债权的书面协议。
白淇回来以后,给我说他们和汪圣见面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她爸爸在劝慰汪圣。
白淇给我说,“你知道吗?我爸爸居然一直在讲我不懂事,这种时候不应该站在我这边吗?”
汪圣放弃了白淇爸爸欠的债,这让白淇爸爸如释重负。白淇和爸爸在回来的路上,爸爸突然说了一句:“如果是你喜欢的那种人,能给你花这么多钱,能借这么多钱吗?”
白淇问我,“我对爸爸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喜不喜欢,我难不难过,他一句话都没有问。我的用处就是帮他借钱吗?”
白淇想不明白,为什么弟弟想不念书就不念书,喜欢什么人就可以追什么人,他只要在那,爸爸就满足了。
我劝白淇先好好休养,调整一下自己。我也提醒她,“在我们委托结束之前,你签的所有书面协议都要提前发给我看,不要自己随便签。办离婚手续之前不要再随便签字了,也不要和汪圣打电话吵架骂人。”
白淇点了点头,眼神瞟向了窗外的树影,“我也不算吃亏,起码以后我不会再栽跟头了。”
我没有接话,不想刺激白淇。
说实话,我觉得如果她没有想清楚,那以后的事还不好说。因为她寄希望于婚姻能和她不公平的原生家庭不一样,可是她又下意识地渴求家庭的认可,附合家庭的价值观,她也希望婚姻能带给她理想的物质生活。这才是真实的她,不栽跟头得从看清自己开始。
她一直没有听到自己心里真实的声音,她总说爸爸爱她,平等对待他们,拿爸爸给姐弟三人买房子举例子。
可她后来也告诉我,爸爸给她和妹妹的两套房子都写的弟弟的名字。爸爸遇到债务问题的时候,首先卖掉的就是她和妹妹的房子。
所以她努力赚钱,表现得很能干,想要爸爸妈妈看到她才是最棒的那个,可以帮家里的那个。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些。她只好期待一个新的亲密关系,和原生家庭完全不一样的关系,她是这个家庭最重要的人,这个家庭也不会有窘迫的财务问题。
那么多案子,那么多客户,我所看到的,现在的婚姻法律规定,就是保护强者。强者是拥有财产更多,或者认知更强的那个人。他们知道家里有多少财产,知道这些财产存放在哪里,很轻易能做到隐藏和转移财产。
而弱者想要分割财产时,需要先找到这些财产,这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
白淇指望通过婚姻实现理想的生活,甚至跨越阶层,是很难的。
白淇意识到我没有反应,侧头看了看我,琥珀色的美瞳遮住了她本来的瞳仁颜色,有一次庭前模拟她化淡妆我看见过,黑黑亮亮非常好看, “真的,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别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我。”
案件代理工作结束后,我很少会主动打扰客户,只有逢年过节会发祝福信息。有部分客户会把我介绍给需要的朋友,大多数时候和我相忘于江湖,不过也有部分客户会有新的问题出现会再次找到我。
有一天,白淇突然给我发了十条微信。我打开之后,都是照片。
照片里的房子装修得非常精致,很温馨,房子也很大。白淇抱着宝宝,一脸的幸福,一扫之前的沮丧。
我注意到一张照片是孩子在地上爬,孩子穿着一套价值大几千的奢侈品牌爬爬服。
我知道白淇找到了她理想中的丈夫。我没有打听她的婚姻,给她送去了几句祝福,由衷地希望她能快乐。
过了一会儿,白淇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常律,有什么方法可以拿到家里的财权吗?婚内约定的财产协议效力强不强?”
那一刻我知道,白淇在她第一段婚姻里贯穿始终的财产分配和家庭话语争夺的问题,又出现了。
只是这一次,我不知道白淇还会不会栽跟头了。
常问心和我说,“白淇考虑结婚的时候,首先想的是房产分配问题,在她的感情世界里,没有一个稳定锚点。”
这源自白淇成长过程中,爸爸妈妈的缺位。从小她就要照顾弟弟妹妹,要表现出能干的样子。但父母还是偏心弟弟,在给她和妹妹的房产本上写了弟弟的名字。
常问心觉得,故事里的白淇,干啥事都是变形的。她没有做决定的能力,爸爸妈妈没教会她,从社会上自学也没有学会。
比如她知道用法律来保护婚姻里的财产,但她不知道现在婚姻制度,本质上是财产制度,不保护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更何况她还有强烈的情感缺口,急需“汪圣”来填补。
常问心特地和我说:“比起找一个理想的人爱自己,弥补自己、让自己成长是更紧迫的事。”
人生的课题总是要自己过,不然我们总会陷在同一个问题里。
这很重要。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大耙子 老腰花
插画: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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