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野蔓生长

来源 | 人间书

“一天,母亲偶然发现橱窗里挂着父亲照片,五寸半身照,白毛线衣(胸前箍了两道细的黑色平行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叉着腰际,标致的五官甚至连卷曲的头发都在水深流缓地微笑,那个俊朗,那个帅气,那个年轻而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简直!

想不到的是——万万想不到——新婚之夜,自己在父亲的臂弯里沉沉睡去,天亮醒来后,发现父亲已不知去向……”

这是麦家《人间信》中,“我”的父亲母亲荒谬婚姻的开端。

对浪荡子钟情,注定了一个女人坎坷的一生。

他不学无术,样样工作觉得辛苦,干一个丢一个;

他徒有其表,肤浅臭美,家里的钱全都拿去败光;

他在外对狐朋狗友笑脸相迎,却把最坏的脾气带回家;

他有四个子女却不管不顾,甚至差点把孩子弄丢;

他对长辈不敬不孝,气坏自己年迈的老母亲;

其实,大部分难熬的婚姻里,丈夫并不是有多“十恶不赦”,只是用一件又一件的糟心事,消磨着妻子的青春和对生活的热情。

即便是现在,也有不少女性像“我”母亲这样:

一边丧偶式育儿把孩子拉扯大,一边为没有责任心的丈夫托底。

多少次期待落空,还要在心中为他辩护“他并不是坏,只是……”

书中母亲的前半生过得非常艰辛,好在她始终没有被击垮,又凭借善良、坚韧、爱,在晚年重新振作。

《人间信》虽然写的是上个世纪江南农村的故事,却像一面镜子,让众多现代女性照见了自己在婚姻中的处境,思考如何勇敢自洽地一路前行。


“我”的母亲本是大家闺秀。

外公解放前是地主,在富春江南开了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棉纺厂。

礼镇上上下下,穿的全都是外公的汗水、外婆的钱。

这样的家境,求亲的人不说门槛踏破,至少母亲也能细细挑选一番。

偏偏天意弄人,外公家的窗户直对着一家照相馆。

某天,她看到了橱窗里摆着父亲的艺术照,春心萌动,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候的父亲“身高一米七五,直长腿,身板毕挺,五官标致,目光柔暧、贴心。”

她又怎知道,相框里这个男人,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潦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吃喝嫖赌。

总之,十八岁的母亲被意乱情迷蒙了心。

认定非他不嫁,甚至主动拎着腌肉去找父亲的外公外婆。

父亲自然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过是为了面子和钱。


当时的父亲正在漆匠铺做学徒,偷奸耍滑,不好好学艺却聊骚了老师傅的女儿。

听闻母亲家中殷实,他权衡利弊,狠心斩断了与漆匠父女的旧情老亲。

此时尚且年轻的母亲听起来有点“恋爱脑”,但谁说这不是一种勇敢呢?

在极其注重名声的年代,她放下大家闺秀的面子,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心要把爱情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遇上的不是父亲,而是一个可靠踏实的男人,那母亲的举动称得上是独立女性的典范。

只是天意弄人,这场赌局她输了。


女人往往抱着这样的浪漫主义:

浪荡的男人,缺的是温柔、善良、勤劳的女人去感化他,而自己就是那个命中注定拯救他的人。

显然,母亲梦想的泡沫,一点点破灭了。

她如愿嫁给父亲,谁料新婚之夜就被不靠谱的父亲丢下了。

这天晚上,父亲被他的铁杆潦伴拉去喝大酒,宿醉难醒,次日晌午时分才回家,甚至耽误了回娘家良辰。

婚后父亲更加放纵了,结交了许多狐朋狗友,通宵吃喝玩乐,败光了钱再花言巧语地从母亲这里骗一些走。

不仅如此,父亲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在外对兄弟嬉皮笑脸,却把戾气带回家,让孩子们怕他、躲着他。

都说,人真正的成长往往是从为人父母开始。

这一点,对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完全不适用。


母亲生了四个孩子,父亲不出一点力,还整日在外游荡。

就连生了小妹,坐月子的时候,他都在别的女人的温柔乡里。

在“我”两岁时,还差点因为父亲爱钱爱玩而走丢丧命。

那年全家去外公外婆家拜年,父亲骗母亲说要带“我”去玩。

结果摸走“我”兜里的压岁钱,一个人拿去买洋货,把“我”忘在闹市口的人潮中自生自灭。

最糟糕的是父亲沾染上了赌,这也让整个家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其实这样的“丈夫”和“父亲”在几十年后的现代社会一直存在,从未消失过。

与此同时,“我”的母亲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这世界上99%的女人都是这样,在成为母亲的那一刻,便同时拥有了铠甲和软肋。

无论什么境遇,都会选择张开翅膀把雏鸟紧紧护住,把家守住——这是女人刻在基因里的本性。


母亲一个人抚养四个孩子,还要安抚照料年迈生病的奶奶;

披星戴月出门做工补贴家用,时刻容忍别人眼神和言语的羞辱。

那个曾经端坐在阁楼上嫣然一笑的富家小姐,变成了满手粗糙的妇人。

只因为她此刻的身份是妻子、母亲、儿媳……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

麦家在《人间信》中描绘了这样一个令人动容的画面:

我们队伍中只剩四人,少了父亲。母亲不见怪,不理会,继续穿在人流中,右手抱一个我(两岁),左手拖一个二姐(四岁),嘴里喊一个大姐(六岁),肚子怀一个小妹(八个月,临产),谨慎又果敢地走着,像她的每一天。

这便是文学作品的力量,我们跳出了身份和视角的局限,在鲜活的故事中完整地看到,一位女性从少女变成母亲要作出多少付出与牺牲。


母亲就这样带着极其强大的责任感和信念感,一天又一天支撑着整个家。

即便父亲如此不堪,母亲对他的关心分毫没有少过,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

奶奶气急败坏的时候,是母亲赶在前面认错护他;

浪女们来聊骚,是母亲挺着孕肚一一赶走。

父亲被关在公社的防空洞里,更是母亲一次次送去衣物干粮,给押看父亲的人带去老酒好菜。

母亲从不愿意承认父亲“坏”,内心永远在为父亲辩护,觉得他不是混蛋,只是有些不好习气,不太自重而已。

因为从小生活在父亲给家庭带来的屈辱中,“我”恨极了父亲。

某天这种“恨意”到了极致,“我”告发了父亲好赌的行迹,把他送进了监狱。

结果,温良恭俭让了半辈子,从未打过“我”一次的母亲毒了心狠揍“我”、撕心裂肺痛骂“我”、把“我”逐出了家门。


父亲被判刑,并没有让母亲摆脱苦日子的源头。

恰恰相反,她内心的支柱仿佛一下子倒了。

母亲卖掉所有家当,卷起铺盖,带着小妹,去父亲坐牢的县讨生活,以便每周探望父亲。

她“破釜沉舟,拼命了,拼了命也要确保父亲活着出来,重振家业。”

旧式教育下的母亲,也许不懂真正的“自我”是什么。

她只知道一旦出嫁,就要全身心地奉献和牺牲。

她的手、她的心、她的命,仿佛都是那个男人的附属。

就这样终于等到父亲出狱,母亲以为苦尽甘来、浪子回头,甜蜜的生活终于来了。

谁料,父亲仅仅在半年之后就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最后客死他乡。

父亲去世后,母亲先是一个星期没有合眼,涕泪交加,如泣如诉。

接着又哭出了病,昏在床上两天三夜不醒。

一个劳碌半辈子,刚强如铁的女人,因为这样的“潦荡坯”丈夫,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母亲把父亲的死怪罪在很多人身上,骂得最多的是“我”,然后是带坏了父亲的人,甚至把爷爷、奶奶、小姑都骂了一遍……唯独没有骂父亲一句实际的坏话。


她不愿承认丈夫的“坏”,因为这无异于否认自己全部的人生。

却也是这种“不想承认”,变成一股拧巴却巨大的精神力量,支撑她挨过这大半生的苦。

这对现代女性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警醒:

把“自我”建立在别人身上,始终有坍塌的危险,只有内心的稳定坚强才是最可靠的。


看母亲在父亲去世时那么撕心裂肺,见者读者都以为她要活不下去了。

但女性的强大就在于,似乎总有韧劲绝境重生。

这是书中的母亲除了温柔勤劳之外,再次让人触动,带给人力量的地方。

之前的几十年,母亲始终不情愿与“我”言和,但决绝的态度在“我”的下一代出生之后动摇了。

我请求母亲帮忙照顾孩子,原本并没有抱希望,没想到母亲犹豫了一个晚上就答应下来,并着急要出发。

这个举动震撼了“我”,也震撼了读者。

小妹一句话道出了母亲所想:“她又把这当使命看了。”

这个“家”几十年来已分崩离析,如今终于“重建”了,以血脉延续的方式。

母亲的“自我”仿佛也在麻木了半个世纪之后,悄然重塑。

曾经,是母职束缚了她半辈子,把她捆绑在婚姻和家庭里;

如今,也是母性本能让她抛下悲伤怨恨,重新振作起来,收获天伦之乐。


《人间信》的尾声,母亲的故事结束在她六十七岁因肝病去世那年。

回看她的整段人生,思绪万千。

母亲当真从未有过“自我”吗?

也许,在无数个痛苦的夜晚她也想过要逃离。

是身边孩子熟睡的脸,酣甜的呼吸让她打消了念头。

也许,她的“自我”一直在。

只是化作了子女手中线、身上衣;化作无论多晚窗口都亮着的那盏灯。

也许,“自我”不该被简单定义,它随着人生复杂的处境而变化。

掩卷叹息,又继而欣慰。

现代社会终于不再盲目歌颂女性为家庭完全牺牲自我,也越来越鼓励女性可以有多样的自由的选择。

但是对于我们上一代,对于当下仍然选择为家庭付出的女性,我们同样抱着最大程度的理解。

只要敢于做出让自己心安无憾的选择,并且用勤劳坚韧承担起责任,这也是“自我”的一种体现。

作者 | 野蔓生长,来源:人间书

主播 | 绛染,电台主播、爱配音,神秘的爱猫人。

图片 | 视觉中国,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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