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依山而建,村里的日子大多时候像山脚下那条小河,平缓无波。

王春华就是这平缓日子里的一份子。

她嫁给村里的李大强快十年了。

两人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就是到了年纪,经人介绍,觉得合适,便搭伙过起了日子。

李大强是个闷葫芦,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但手脚勤快,侍弄田地,养猪喂鸡,样样是把好手。

王春华性子也不算活络,但比丈夫强些,能和邻里说上几句家长里短。

她最大的念想就是家里的几头猪,尤其是那头膘肥体壮的种猪。

那头种猪是李家的宝贝,也是全家大半的指望。

春华每天最上心的事,就是调配猪食,打扫猪圈。

这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太阳刚爬上东边的山头,把晨雾染上淡淡的金色。

公鸡扯着嗓子打鸣,催促着沉睡的村庄醒来。

王春华已经起身,在灶房里忙活早饭。

锅里的稀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玉米面的香味弥漫开来。

李大强坐在灶门口的小板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脸。

“今天去镇上扯点布,给娃做件新衣裳吧。”春华一边搅动稀饭一边说。

他们的儿子小石头今年七岁,正是窜个头的时候,去年的衣服都短了一截。

李大强没吭声,只是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站起身。

“我去喂猪。”他声音低沉,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春华看着他的背影,“种猪那边的食料我昨晚单独拌好了,你记得给它加点豆饼。”

李大强的脚步顿了一下,算是回应。

吃过早饭,天已大亮。

李大强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春华收拾了碗筷,又去院子里晾晒前几天洗好的衣服。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她抬头看了看天,蓝得像块洗过的布。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

她端起早就准备好的猪食桶,走向后院的猪圈。

猪圈离住的屋子有一小段距离,用泥砖和石棉瓦搭成。

里面除了那头格外重要的种猪,还有几头待出栏的肉猪。

“咣当。”

这是春华放下猪食桶的声音。

“哼哼……哼哼……”

猪圈里的猪听到动静,立刻骚动起来,发出兴奋的哼叫。

尤其是那头种猪,体型庞大,声音也格外响亮。

春华熟练地舀起猪食,倒进食槽里。

她看着猪贪婪地吃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些猪就是家里的希望。

喂完了肉猪,她走向最里面的那个单间。

那里是种猪的地盘。

种猪正焦躁地用鼻子拱着圈门,发出沉闷的哼哧声。

春华打开圈门上的小插销,把混合了豆饼的特制猪食倒进去。

“吃吧,多吃点,长壮实些。”她轻声念叨着。

阳光透过石棉瓦的缝隙,在猪圈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猪粪和饲料混合的气味,有些刺鼻,但春华早已习惯。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圈外,看着种猪埋头猛吃。

这头猪关系着下半年的收成,她总是要多看几眼才放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日头渐渐升高。

地里的李大强觉得有些口渴,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习惯性地朝家的方向望了一眼。

炊烟已经散了。

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在风中轻轻飘动。

一切如常。

他低下头,继续挥动锄头。



直到日头偏西,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李大强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

晾晒的衣服已经被收了起来。

灶房里冷冰冰的,没有生火。

“春华?”李大强喊了一声。

没人应答。

他又提高声音喊了几遍。

“春华!”

“春华!”

屋里屋外,都没有妻子的回应。

李大强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

儿子小石头还没从村头的小学放学回家。

妻子这个点,要么在准备晚饭,要么就在猪圈那边忙活。

他放下锄头,先去灶房看了看。

锅碗瓢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像做过饭的样子。

他又走到卧室,里面也没人。

他皱了皱眉,朝着后院的猪圈走去。

离猪圈越近,那股熟悉的刺鼻气味就越浓。

猪圈的木门虚掩着。

李大强推开门。

几头肉猪挤在食槽边,哼哼唧唧地刨着已经空了的食槽。

最里面的单间,种猪趴在地上,似乎睡着了。

猪圈里空无一人。

喂猪的木桶倒在种猪圈门外不远的地方,里面的猪食撒了一地。

李大强的心猛地一沉。

春华喂猪从来不会这么马虎。

他快步走到种猪圈前。

圈门的小插销还开着,没有闩上。

种猪似乎被惊醒了,抬起头,露出发红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李大强没理会它,目光快速扫视着猪圈内外。

没有妻子的身影。

“春华!”他朝着猪圈后面的小树林喊道。

那里是村里的荒地,平时很少有人去。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回应他。

一种不安的感觉迅速攫住了李大强。

他跑回院子,又在屋里屋外找了一圈。

还是没有。

难道去邻居家了?

他匆匆跑出家门,挨家挨户地问。

“看见我家春华了吗?”

“没啊,下午没见她出来。”

“大强,咋了?春华不见了?”

邻居们七嘴八舌,但都说没见到王春华。

天色越来越暗,最后一丝晚霞也消失在地平线下。

村子里亮起了零星的灯火。

小石头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回来了。

“爸,妈呢?我饿了。”

李大强看着儿子稚气的脸,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他只是摸了摸儿子的头,“妈……妈可能去姥姥家了,爸给你做饭。”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生火做饭。

但他心里的慌乱像野草一样疯长。

春华的娘家在邻村,走路要一个多小时,她从不会不打招呼就突然回去。

吃过晚饭,李大强把儿子哄睡着。

他点上一盏煤油灯,再次走向猪圈。

夜里的猪圈显得更加阴森。

猪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哼叫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仔细检查着地面。

撒落的猪食旁边,泥地上有一些凌乱的脚印。

但很快就被猪踩踏得模糊不清了。

他举着煤油灯,凑近那头种猪。

种猪似乎有些烦躁,不停地用鼻子拱地,发出威胁似的呼噜声。

它的嘴角似乎沾着些什么,颜色很深,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太清。

李大强皱着眉,站起身,又绕着猪圈外围走了一圈。

没有任何发现。

妻子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这个她每天都要来的地方。

他站在院子里,望着沉沉的夜色,心里一片冰凉。



王春华失踪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李家村。

第二天一早,村支书就带着几个村民来到了李大强家。

“大强,怎么回事?春华真不见了?”村支书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眉头紧锁。

李大强一夜没睡,眼睛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地把昨天的情况说了一遍。

“报警了吗?”有人问。

李大强摇摇头,“还没……”

“得报警啊!这都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村支书点点头,“对,得报警。我去镇上派出所跑一趟。你们几个,再帮着大强四处找找,特别是后山那片。”

警察来了,做了笔录,象征性地在附近勘察了一番。

猪圈自然是重点查看的地方。

年轻的警察捏着鼻子,仔细检查了猪圈内外,包括那头显得异常烦躁的种猪。

“这猪……没什么问题吧?”警察看着种猪嘴角残留的深色痕迹问道。

李大强含糊地说:“可能是昨天猪食里的颜色,或者是蹭到泥了。”

警察也没多想,毕竟,谁会把人的失踪和一头猪联系起来呢?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迹,除了那个倒地的猪食桶和凌乱的脚印,找不到任何线索。

唯一的疑点是,春华喂完猪为什么没有闩上种猪的圈门。

但这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一时疏忽。

警察认为,王春华可能是自己离家出走了,或许是因为家庭矛盾,或许是厌倦了农村的生活。

他们让李大强想想,最近夫妻俩有没有吵过架,春华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李大强想了很久,摇着头。

日子虽然平淡,但两人很少红脸。

春华最近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警察又询问了邻居,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日子一天天过去。

李家村的平静被打破了。

村民们聚在一起时,总会低声议论王春华的去向。

有人说她可能被外地来的贩子拐走了。

有人猜测她是不是遇到了山里的野兽。

还有人把目光投向了李大强,眼神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探究。

李大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每天依旧下地干活,喂猪,照顾儿子。

只是脸上的线条愈发僵硬,眼里的光也黯淡下去。

他不再去邻居家串门,也很少和人说话。

到了晚上,他会独自一人,提着煤油灯,一遍又一遍地去猪圈检查。

那头种猪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食量也减少了许多。

它常常在圈里打转,用头撞击着圈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大强看着它,眼神复杂。

他开始格外留意这头猪。

他发现猪的粪便有些异常,颜色发黑,而且量很少。

但他只是归咎于它食欲不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将近一个月了。

王春华还是杳无音信,仿佛真的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村里人渐渐也接受了这个现实,议论声少了,同情的目光也淡了。

只有李大强,心里那块缺失的地方,始终空落落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儿子小石头常常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李大强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抱着儿子,望着远方沉默。

他甚至开始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妻子从未离开过。

她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这个家里,萦绕在那个后院的猪圈里。

尤其是每次靠近那头种猪时,那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

李大强喂完猪,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种猪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他急忙回头。

只见那头庞大的种猪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它的肚子胀得像一面鼓,皮肤紧绷,似乎随时都会破裂。

李大强心里一惊。

这头种猪可是家里的命根子,要是它死了,损失就太大了。

他顾不上多想,赶紧找来村里懂点兽医土方子的老人。

老人看了看,摇着头,“这……像是胀气,又不太像,肚子硬得跟石头似的。我这土法子怕是不行,得赶紧送镇上的兽医站。”

李大强心里焦急万分。

天色已晚,去镇上还有一段不近的山路。

但这头种猪绝不能有事。

他找来几个年轻力壮的邻居帮忙。

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不断挣扎嘶鸣的种猪抬上一辆借来的板车。

夜色浓重,几束手电筒的光柱在崎岖的山路上晃动。

板车的轮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和种猪痛苦的哼叫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刺耳。

李大强紧跟在板车旁边,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断地用湿毛巾擦拭着种猪的口鼻,希望能让它舒服一点。

手电筒的光偶尔扫过种猪圆滚滚的肚子,那异常的膨胀让他心惊肉跳。

终于,在深夜时分,他们赶到了镇上的兽医站。

兽医站不大,只有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值班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兽医张师傅。



张师傅被吵醒,披着衣服出来,看到板车上奄奄一息的种猪,也吃了一惊。

“怎么搞成这样?”他皱着眉问道。

李大强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张师傅戴上老花镜,仔细检查起种猪。

他摸了摸猪肚子,又听了听心跳和呼吸。

“情况很严重,肠道可能有梗阻或者扭转,必须马上手术。”张师傅的语气不容置疑。

手术?

李大强犹豫了一下。

给猪做手术,这可是头一回听说,而且花费肯定不小。

“张师傅,这……有把握吗?”

“五成把握。”张师傅摘下眼镜,“但不做,它肯定活不过今晚。你自己选。”

李大强看着痛苦不堪的种猪,又想到它关系着全家的生计,咬了咬牙。

“做!”

兽医站的手术条件很简陋。

张师傅让李大强和帮忙的邻居把猪抬到院子里的一个临时搭起的水泥操作台上。

他找出手术器械,进行消毒。

刺眼的白炽灯照亮了小小的院落。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猪身上的气味。

张师傅给猪注射了麻醉剂。

种猪渐渐安静下来,粗重的呼吸变得平缓。

张师傅拿起手术刀,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猪肚子上仔细找准位置。

刀锋划过皮肤,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李大强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张师傅的每一个动作。

张师傅动作熟练而沉稳,一层层切开皮肤、脂肪和肌肉。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院子里只有手术器械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腹腔被打开了。

张师傅小心翼翼地探查着。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猪的肠道确实有异常,但似乎不是简单的梗阻或扭转。

他用镊子轻轻拨开缠绕的肠管。

忽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异物,一个坚硬的、形状不规则的东西,卡在肠道深处。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紧张注视的李大强,眼神有些复杂。

然后,他低下头,更加仔细地检查那个异物。

他用器械小心地分离着粘连的组织。

随着异物一点点显露出来,张师傅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拿着镊子的手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周围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大气都不敢出。

李大强的心跳得更快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张师傅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看着李大强。

“这……这不是……”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用镊子夹住了那个东西的一部分,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把它从猪的肠道里暴露出来。

那是一个……

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那东西表面沾满了污秽和粘液,但依然可以辨认出大致的轮廓和上面残留的一些碎片。

张师傅手一抖,镊子差点没拿稳。

他终于辨认清楚了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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