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方某市,在古街的骑楼深处,藏着最后一家手工灯笼铺。
老板陈守业,人称“灯笼陈”,祖上五代皆以扎灯为生。
他的铺子不大,墙上挂满鱼鳞纹、八角宫灯、走马灯,每一盏都缀着细密的铜丝,玻璃上晕染着岭南山水。
陈家的灯笼为何出名?
这是源于旧时的风俗,街坊说,陈家的灯笼能镇邪,红白事必请一盏。
可随着社会进步,技术发展,现在大家都用LED灯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淹没了夜色,这类工业品价格又便宜,款式又好看,实在犯不着去买古老的手工订制品。
灯笼铺的传统手工订单日益稀落,逐渐被市场抛弃了,连西北风都喝不上,铺子不出意外很快就要倒闭了。
至于陈守业为什么从事这行?
他没得选,因为这是一份来自家族的使命感。
1983年,陈守业20岁,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守业,守业,守不住这盏灯,陈家就灭了。”
陈守业跪在灵前,看见母亲将父亲扎了一半的莲花灯扔进火盆,纸灯笼在火中燃烧的炸裂声如泣血。
在那之后,他发誓要继承家业,别让父亲毕生心血浪费。
岁月如竹篾间的桐油,在无声无息中浸透了他的一生。
陈守业守着这方寸灯笼铺,一守便是四十余载,他终身未娶,始终寡身一人。
竹刀削去了青春,铜丝缠白了鬓角,那些本该在婚宴上高悬的并蒂莲灯,最终都成了橱窗里积尘的展品。
有街坊说:"灯笼陈的手艺能照阴阳两界,却照不亮自己的姻缘路。"
也不是没有过缘分。陈守业二十七八岁时,曾有媒人领着西关小姐来过,姑娘的手指抚过灯架上未干的彩绘,染了满指姹紫嫣红。
可那天偏巧接到祠堂的急单,陈守业撂下茶盏就去赶工,回来时只见桌上一盏凉透的龙井,底下压着撕成两半的鸳鸯帖。
媒人介绍的女子,大多都不愿意跟他吃糠咽菜,在听说:"陈家祖训:灯笼匠终身为业不得分心"后,女人觉得日子太穷,便踩着满地的竹屑离开了。
最接近姻缘的那次,是陈守业29岁那年,那是1992年的谷雨时节,有个女孩连着七日来买灯,她总说买灯,却每次都只看不买,然后在柜台前磨蹭到日影西斜。
第七日,雨水在青石板上,隔壁摆摊的算命先生用二胡拉出《雨打芭蕉》的调子。
姑娘没带伞,鬓角挂着水珠,她来到灯笼铺后忽然说:"陈大哥,我嫁你可好?"
陈守业正在给走马灯绑最后一道铜丝,闻言手一抖,灯布面《游园惊梦》里的杜丽娘画像被戳破了眼睛。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女孩家里已经收了一个香港商人的聘礼,只是女孩不想嫁港商,她一直暗恋陈守业。
只不过,那时候的陈守业没有鼓起勇气接下这单姻缘,最终女孩嫁到香港去了。
从此,他就没见过这个女孩了,这让他懊悔一生,只有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恍若故人归。
如今,望着铺子里那些无人继承的独门绝活:有随温度变色的"冷暖灯",有借风力诵经的"梵音灯",还有父亲临终传下的"渡劫灯"制法,这都像那盏永远缺了眼睛的走马灯,成了再难圆满的遗憾。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世事无常,陈守业一直终身未婚,打光棍,不出意外,陈家灯笼铺的独门手艺就到他这代为止了,下一代传承就要绝了。
偶尔醉后,陈守业会对着满墙灯笼喃喃自语:"老祖宗只说不许分心,可没说......不许留后啊。"
二、
2016年的时候,陈守业已经53岁,眼看自己不太可能有后代了,只好在店铺里贴出招工启示,打算招学徒传承这份手艺。
招工启事上的毛笔字是他用扎灯笼的描金笔写的:"诚招学徒,管吃住,月薪三千。"
说实话,这待遇并不高,但这种传统手工艺,本来就挣不到什么钱,能拿出几千块钱已经是灯笼铺的极限,陈守业也是无奈。
不过还是有人愿意来应征。
第一个学徒是江西来的年轻人,他看着篾刀劈竹时眼睛发愣,在连续削坏二十根竹条后,把带血的手指伸到他眼前:"陈叔,这手艺比工厂打螺丝苦十倍,钱又不多,我不想干了。"
第二个是戴着黑框眼镜的大学生,美院毕业,说是想来学传统工艺,却整天在玩手机,做事懒散,第三天就被陈守业劝退了。
最可惜的是一个哑巴少年,天生一副巧手,聪明敏捷,陈守业连祖传的"阴阳缠丝法"都教他了,却在某个清晨发现工作台上留着张字条:"师父,我要辞职了,我去送外卖了,妈妈要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