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举芳
听到父亲去世消息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家的房梁都塌了。世界仿佛成了黑暗的一团,我缩在墙角,看着叔叔伯伯们布置灵堂,心很疼,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春雨细细,滋润着万物生发,我家的屋顶开始漏雨,顺着东墙,流下一道道水痕。我们姐弟三个偎在母亲身边,问母亲:“妈,咱家的墙会被雨冲倒吗?”母亲摇摇头说:“不会,春雨好心着呢,它慢慢地下,不会破坏我们的房子。”听了母亲的话,我们小小的恐惧的心,安了。
转眼就是夏天,阳光火辣辣起来,我们放暑假了。母亲不舍得让我们跟她去田里,她说毒辣的太阳会晒破我们的皮肤。下地归来的母亲一进大门,总是一张笑脸,即使笑容下的脸是那么疲倦。
夏日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而且常常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那一夜,睡梦中的我们被轰隆隆的炸雷惊醒,捂着耳朵跑到母亲床前,床上却不见了母亲的身影。我们姐弟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
“姐姐,屋里也下雨了!”妹妹惊慌地说。真的,屋外是大雨,屋内的雨点也越来越大。我抬起头,我家的屋顶有一块瓦似乎掉了,雨水肆无忌惮跑进家里。
“妈!妈!妈……”我们姐弟三人大声喊着,可除了雷声和雨声,听不到任何回应。“姐姐,妈妈不会不要我们了吧?”妹妹问。“不会,妈妈多疼我们,她不舍得丢下我们的。”我搂住年幼的妹妹。“那妈妈去哪儿了呢?”“别问了,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屋外的雨一直下,屋内的雨一直下。我们的脸上,也有了雨点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雨似乎停了。可是我分明听到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走到刚才漏雨的地方,抬起头仰脸看,真的,屋里不下雨了。“妈妈在房顶上!”弟弟说着,推开门,跑出去,飞快地爬上竖在房檐下的梯子,我和妹妹留在屋内。
好一会儿,母亲和弟弟回到了屋内,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衣服,浑身下着雨。原来,狂风吹断了屋后的树,砸坏了我家屋顶上的瓦,母亲没有喊醒我们,一个人找了塑料布,拿了旧瓦,上到了屋顶上。弟弟说:妈妈下梯子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抖。妈妈有眼晕的毛病啊!妈妈和弟弟换了干衣服,又对我们说:“只要你们三个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
第二天天晴后,母亲让邻居修剪了他家的树枝,又找了泥瓦匠,把屋顶重新修葺了一遍,那个夏天,风雨很多很大,我们躲在屋里,很安然。
父亲的单位照顾我和弟弟去厂里上班,第一天上班归来,母亲问:“怎么样?”“不好,城里的女孩一个个光鲜亮丽,我和她们在一起,就像玉石堆里一片瓦,一点颜色都没有。”我满怀自卑地说。母亲低低地声音说:“有时候一片瓦,并不见得比玉石价值低。”我望着母亲,心里默默回道:“歪理。”十七八岁的女孩,哪一个不愿意做高贵如玉的女子,而去做一片黑漆漆的瓦呢?
申请了集体宿舍,便很少回家。我生日的那天,买了蛋糕,回家看母亲。母亲十分欣喜,拿出一件浅蓝色的裙子,还有一双高跟鞋,对我说:“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我很高兴,马上换上,在母亲面前转着圈儿,母亲望着我,浅浅地笑。
我们姐弟的穿戴越来越时尚漂亮,而母亲,依旧是一身多年前的旧衣裳,她说人老了,穿得光鲜了,不自在。
时光流转,转眼多少年过去。母亲六十大寿,我们姐弟商量着给母亲买了一个玉手镯。母亲欢喜地把手镯戴在手腕上:“人家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觉得瓦全了,玉也不碎,才是美好的事……”
我猛然惊醒,这么多年,母亲一直是一片瓦,而我们姐弟,是她守护的最珍贵的玉。母亲的眼里闪着玉一般温润的光泽,我的眼里,泪珠却如瓦上的雨滴,一颗一颗落进心田。
(本文作者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