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浅星稀,华灯初上。
即将告别陌生而不堪回首的山村,她们仿佛还难以决然摈弃积淀在心底的那份悲愤中掺杂些许留恋的异国情感;面对嘘寒问暖、呵护有加的中国公安民警的一片真情,她们仿佛只有用恸哭的泪水才能渲泄发自内心的那种感激之情。回望笼罩在朦胧夜色中并不遥远的福建省南靖、平和、诏安县那片留着自己痛苦身影和足迹的土地,她们欲哭无泪;重温身后被跨国拐卖的不幸中衍生的丝丝缕缕与中国男子恨爱交错的情结,她们在痛苦、怨恨、愤懑中,大多还有苦涩的眷恋。
一切情感竟这样不和谐而又自然地表露和隐藏着。
是时候了,该上路了!
漳州城区内,一辆由福建省漳州市公安机关租用的豪华高速“奔驰”大巴,引擎轰鸣,灯光明亮。28名被跨国拐卖到漳州市南靖、平和、诏安县山村,由漳州市公安解救出来的越南女,正由几名漳州市公安民警的陪同下,带着各自复杂的心态,相继走上车厢,即将踏上归途,重返祖国和家园。
1999年6月9日,大巴高速旋转的车轮,辗着夜色向前急驰。她们曾经有过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友谊关渐近了,亲人渐近了。然而,她们的心都越发急剧跳动。
往事不堪回首。回首的往事留给她们太多的悸怕、愤怒和悲伤……
20世纪90年代,当神州大地改革开放浪潮更加汹涌澎湃,以势不可挡之势拍击中国的山山水水时,穷居于福建省南靖县金山镇新内村的青年村民王荣辉,心中开始有一种不安份的躁动和企盼。此时的他不时为自己高中毕业后学无所成,还是面对黄土背朝天而感叹,却也为跑跑买卖烟叶的小本生意赚些蝇头小利而兴奋。
1989年3月的一天,王荣辉和往常一样,又来到相邻的平和县收购烟叶,准备运回家乡一带贩卖。忙了一天的他,暂且在琯溪镇的一家私人旅社住下。他租住的客房里,也住着一个操广东潮州口音的生意人谢武良。同房而住,免不了要相互搭腔说说话。
俗话说:“三句不离本行”。话未说几句,他们就互问来意,扯到做生意的话题上,且越谈越投机,竟然都有他乡遇故知、相见恨晚之感。隔天告辞时,便相约今后再聚首,还相互报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
岂知,他们的这次相会,彻底改变了王荣辉的人生命运,使他步步走上不归路。
王荣辉与谢武良在琯溪不期而遇后,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始终没有再谋面,他几乎把谢武良忘却了,直至1997年初的一天,谢武良突然幽灵般地叩开王荣辉的家门。
两人再次见面,谢武良只是说:“我在家里办了一个小型蜜饯钱厂,这次来金山想收购姜和李子等原料,这里你人熟地熟,有劳帮帮忙。”
王荣辉高高兴兴接待了谢武良,满口答应要尽朋友之谊。
以后,谢武良不时光顾王荣辉的家,王荣辉竭尽全力,每次都让谢武良收购到大批蜜饯原料而回,曾有几次,王荣辉还帮他押货随车到潮州。
几来几往,彼此之间又增添了几分感情和友谊。
早已干着拐卖跨国越南妇女罪恶勾当的谢武良,对与王荣辉的相识相知而高兴,料想他为钱可以为己所用,决定拉他下水。
斗转星移,时间很快已是1997年的深春季节。
4月的一天,谢武良又匆匆而来。他这次进了王荣辉的家门后,生意的话题一转,以一种关心、怜悯、同情的口吻对他说:“王老弟,我看你也二十又几的人啦,至今身边还没有一个女人。男大当婚嘛,我给你介绍一个老婆也好让你睡个暖被窝。”
王荣辉听了双手一摊,耸耸肩道:“你看我有多穷,哪能娶得起老婆呢?再说又有哪个女人愿意跟我受穷呀!”
谢武良眼珠骨碌一转,忙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说:“不难,现在有人介绍广西、越南的女人给人做老婆,价钱便宜,一个只不过1万元左右就能买到,你要吗?”
王荣辉沉默片刻,点头说:“可以要,价钱倒不贵。”转而问谢武良,“有没有户口?”
谢武良摇摇头:“没有任何户口手续。”
王荣辉泄气地摆手道:“没有户口我不要。”
两人对不上心思,一夜无话。
不买无户口老婆的王荣辉,却由此萌生参与拐卖妇女赚钱的念头,他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就有了铤而走险的决心,而且迅速迈出罪恶的第一步,无疑,这一步他开始时还迈得小心翼翼,鬼鬼祟祟。
就在谢武良到他家向他提起买老婆之事后的几天,一次他和同村高浪组年已39岁双腿残疾的村民龙志平在闲谈中,龙说到去江西省买老婆未成的事,激活了他那颗罪恶的心,随口对龙说:“你想买老婆何用愁,我有个广东的朋友叫谢武良,他家就有广西、越南妇女卖,价钱便宜,一个不过万把元而已,就是没有户口。”
龙志平想老婆想得坐卧不安,无奈自己残疾,没有人会爱他,明媒正娶的希望渺茫,为此,听王荣辉这么一说,忙不迭道:“有没有户口不要紧,关键是能跟我安心住下来。”
龙志平为了有老婆不怕黑人黑户,就怕鸡飞蛋打,落得人财两空。
王荣辉存心赚黑钱何惧违法犯罪,唯恐无人光顾白忙,难圆发财之梦。于是,他们都迈出谨慎而欣喜的一步。
王荣辉提供谢武良的电话号码给龙志平:“你直接同他联系吧!”他这样说的狡猾之处在于,让龙志平自己去联系,一旦他买的老婆跑了,也怪不得我。
“行!”龙志平爽朗答应。他也有自己的小聪明,已想好买老婆时要让王荣辉带着去,这样就跟他脱不了关系,万一跑了老婆却跑不了你王荣辉。
端午节过后不几天的农历五月十六日,新内村请来民间剧团演社戏,锣鼓钗钹声此起彼伏,震响了夜空,寂静的山村一时变得热闹非常。但,龙志平为几天来一直等不到谢武良回电话而心慌意乱,哪有心思看戏。
这天下半夜,还辗转难眠的他突然接到谢武良“有女人卖”的来电,立即兴奋起来,忙叫来妹夫一起推开王荣辉家的大门,迈进门槛就以一付笑眯眯的脸给王荣辉看:“我已和谢武良联系好,他那里有要买的越南女,麻烦你明天带我去看人。”
王荣辉不知龙志平心里的弯弯绕,一听赚钱的机会来了,就高兴地点头应允。
翌晨6时,龙志平就差遣妹夫骑着摩托车把王荣辉载到龙山纸厂,一起坐上他雇的一辆“长通”出租车直驱潮州。谢武良对他们的到来满脸堆笑,刚坐下茶未啜一口,龙志平就迫不及待地要求看人,谢武良自然答应,立即作了安排。
龙志平看要买的越南女虽然不算漂亮,但年仅20余岁,浑身焕发出青春女子的诱人气息,很是满意,接着,他和谢武良开始讨价还价,最后以一万元的价格,和“如果不适合或逃跑,可以换人或退款”的附加条件,落槌定音。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后,当天下午,龙志平就喜不自禁地带着买来的越南女返回家中。
不曾想,龙志平与买来的越南女仅非法同居一个多月后,不知何故,这位越南女精神就有些失常,龙志平惦着那一万元的血汗钱,忙给谢武良去电话说了情况要求换人,谢武良有点不快说:“现在我手上没有人,等有卖的再通知你吧!不过要加钱,此一时非彼一时嘛。”
龙志平怕他不肯换人,他既然这么说,也只好答应。
农历十月中旬的一天,谢武良带着被拐卖的越南女杭来到王荣辉家,王荣辉告知龙志平:“谢武良已到。”
等得心急火燎的龙志平,连忙将谢武良等人请到家中,满脸笑容地说了换人的种种理由。
谢武良哼哼哈哈一阵,变卦说:“这个女子的老板是另一个人,你只能买不能换,要1.5万元,原先的1万元等我向原老板讨回来后再还你。”
龙志平无计可施,只好咬咬牙答应了。不过,他也留有一手,故意以略带歉意的口吻说:“现在我身上仅有6500元,欠下的钱过些时候再还你。现在我这个妻子还你,你把带来的女人给我,一万元要记得还我。”
从此,龙又与换来的20多岁越南女杭,重新组成老夫少妻的不合法家庭。
龙志平的买妻行为,无疑强烈了谢武良和王荣辉拐卖越南女到南靖山区获取非法利益的欲望。
谢武良拐卖给龙志平第一个越南女后,轻而易举就赚了几千元,此后他邪恶的脚步迈得更快。
三个月后的农历八月二十三日,他又带两个被拐卖的越南女玲、音到王荣辉家里,让王荣辉去联系买主。
隔天,王荣辉在柑桔园劳动时遇到青年农民刘水正,说他的朋友带两个越南妇女到他家要卖的情况,刘水正想起他姨父的两个儿子年龄不小至今均未婚娶,立即跑去姨夫家报讯。当天下午,他姨父就带着35岁的儿子,会同水的舅父到王荣辉家买人。看中近30岁的音后,便以1.2万元买下。
不过,刘水正的姨父也留有一手,提出先付现金5000元,7000元四年后再给的条件,目的在于借此牵制谢武良,万一出现不测,自己不致亏得太多。
谢武良尽管不高兴,但为了尽快将手上的女人卖掉,只好答应。
另一个越南女玲一时没人问津,并非她长得丑,而是新内村周围的大龄男人一时拿不出万余元来买妻子。住了几天,谢武良急了,便把眼光转向王荣辉,劝说他自己买下玲当老婆。也许年龄刚二十出头,既年轻又有几分姿色,谢武良要他多付1000元。
王荣辉说:“这个女人我倒想要,只是现在手头缺钱。”
谢武良很体谅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样吧,你向人家借,能借到多少算多少,欠下的钱以后从介绍费里抵扣,这不就行了?”
王荣辉一听,点头同意了,即以借到的1980元买下玲。
王荣辉对玲倒也一片真情,教她学闽南方言,让她干些田园轻活和家务事。
玲这位纯情越南青年女子几经人贩子辗转拐卖,苦不堪言,跟了王荣辉,总算结束这种恶梦般的生活;看到新内村人对她既友善又怜惜,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倒也感到安静,对王荣辉也有了感情,语言稍为能通,就告诉王荣辉她家在越南的详细地址和父母兄妹的情况,还万里飞鸿给家中的亲人寄去一份慰藉一份思念。隔年,就为王荣辉生下一个儿子。
谢武良为了使王荣辉紧紧跟他干贩卖越南女的勾当,于9月13日又来到王荣辉的家讨债。
王荣辉苦丧着脸说:“我现在哪里有钱还你,你不是说……”
谢武良装着很宽容很同情很知心的样子对王荣辉说:“你也不用太为难,现在我家里还有一个女子卖不出去,你帮我介绍卖了,我就将你欠的钱减少一些,这样,我可以还老板的钱,你也减轻一些负担。”
王荣辉便又四处奔走游说,终于说动了龙山镇涌北村30多岁还打光棍的周凯,促成他跟谢武良到潮州买回越南女金。
为了还债也为了赚钱,王荣辉从此加快了拐卖越南女的步伐。
过后不几天,他带上金山镇安后村46岁的光棍谢荣到谢武良家,以8300元买回年仅20岁的越南女燕;
9月初,他电告谢武良带一个越南女到他家里来,有人要买老婆,又介绍将被拐骗的越南女兰卖给龙山镇棠溪村的大龄村民赵大海。
为此,他不但抵去部份债务,还从人贩子和买主手中得到不少介绍费。不过,赵大海买回的老婆兰两个月后就逃走了,他对此很是愤怒和悲伤,多次向谢武良、王荣辉索讨买妻钱,谢武良均以老板未来拿不到钱搪塞。
兰的抗挣和逃跑,是谢武良始料不到的,也是他拐卖越南女罪恶生涯中绝无仅有的一次失败,已非常恼怒,偏偏赵大海向他频繁讨钱,使他倍感难堪、痛恨和悲哀。
但黔驴技穷的他只能对赵大海施用诓骗和逃避之术,从此再也不敢到金山镇与王荣辉继续干这种罪恶勾当了。
然而,丧尽天良的他,并不善罢甘休,将同在黑道上干拐卖越南女罪恶勾当的漳州常山农场女人贩子殷贤莲介绍给王荣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