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盐城军营的靶场上,当我又一次打出满环成绩时,团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小子,不愧是咱们部队的'神射手'!"那一刻,我眼眶发热,想起了老家山里的猎户王叔,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屏息凝神,如何在风吹草动中一击必中。

我出生在皖北一个偏僻山村,家里穷得叮当响,但山野间的童年却自在快活。记得王叔常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山里的娃子骨头硬。"

十二岁那年,我死缠烂打拜他为师,跟着他翻山越岭打猎。寒冬腊月里,我们趴在雪地里一趴就是大半天,王叔教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道理。

那些年练就的本事,没想到后来在部队派上了大用场。

1981年10月,村里喇叭喊着征兵的消息,我二话没说就报了名。娘含着泪给我缝了双新布鞋,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最后只说了一句:"到了部队,别给老王家丢人。"

盐城军营的三年,我把王叔教的狩猎技巧用在射击训练上,很快脱颖而出。团长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射手,保送我上了军校。上军校那天,我对着家乡方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心里默念:"爹,娘,儿子没给您丢脸。"

1985年夏天,军校放了暑假。我穿着崭新的军装回乡探亲,走在县城的水泥路上,脚步都比往常轻快几分。战友苏宝林张罗着要搞个聚会,我提前一天进城,想着给爹娘买些稀罕吃食。农贸市场里人声鼎沸,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吵嚷声,人群像潮水般向两边分开。

"老东西,这个月的份子钱还想赖?"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正揪着卖菜老人的衣领,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老人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那汉子一把抢过,还嫌不够,抬脚就要踹翻菜摊。

血一下子冲到了我脑门。王叔说过:"习武之人,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我一个箭步上前,右手扣住那汉子的手腕,左手成爪直取他咽喉——这是我在部队学的擒拿手。

那汉子显然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匕首当啷落地,整个人被我反剪双臂按在了地上。

"解放军同志打人啦!"他杀猪般嚎叫起来。周围群众却纷纷叫好:"打得好!胡大彪这祸害早该有人收拾了!"我这才知道,这地痞是县城有名的恶霸,专欺负老弱妇孺。

我拧着他的胳膊厉声道:"给老人家道歉!否则送你去派出所!"

胡大彪疼得龇牙咧嘴,只得向卖菜老人低头认错。我看着他灰溜溜逃走的背影,心里像三伏天喝了井水般畅快。老人拉着我的手千恩万谢,非要塞给我两把青菜。

我婉拒了,只是提醒他以后遇到这种事要报警。走出市场时,听见身后有人议论:"这当兵的真厉害,一招就把胡大彪制住了。"我笑了笑,心想这不过是军人本分罢了。

之后战友聚会,苏宝林拍着我肩膀说:"你小子行啊,现在全县城都知道有个解放军把胡大彪收拾了。"我正想说话,忽然瞥见饭店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天的卖菜老人,身边还跟着个穿蓝布裙子的姑娘。

老人看见我,眼睛一亮,拉着姑娘快步走来。

"解放军同志,可算找到您了!"老人激动得声音发颤,"这是我闺女谢晓娟,在机械厂上班。我们父女俩想请您吃顿便饭,表达谢意。"我连忙推辞,老人却执意不肯,说已经在家里准备了。

盛情难却,我只好答应改日登门。

半个月后,我拎着两瓶酒和一包点心,按老人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城郊的平房。谢家院子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谢晓娟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见我来了一时手足无措,打翻了盐罐子。她蹲下身去捡,抬头时与我四目相对,我看见她眼睛里像落进了星星。

"晓娟从小没娘,性子内向,但手巧得很。"谢老爷子给我倒上自家酿的米酒,"她做的腌菜,街坊邻居都抢着要呢。"



酒过三巡,老爷子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他老伴走得早,自己靠种菜把女儿拉扯大。谢晓娟安静地添菜倒酒,偶尔抿嘴一笑,颊边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不知是米酒上头还是怎的,我忽然觉得这姑娘格外顺眼。她说话轻声细语,干活却麻利得很,一会儿功夫就变出四菜一汤。

老爷子喝得高兴,拍着桌子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婿,做梦都能笑醒!"谢晓娟顿时红了脸,借口烧水躲进了厨房。

我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

回部队前的晚上,我鬼使神差地又去了谢家。谢晓娟正在灯下补衣裳,见我来了一惊,针扎了手指。

我笨手笨脚地帮她包扎,两人的手碰在一起,像过了电似的。

临走时,我鼓起勇气问:"能给你写信吗?"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嗯,我……我等着。"

军校的生活紧张充实,但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谢晓娟低头浅笑的模样。我们开始频繁通信,她的字迹工整清秀,像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她告诉我厂里新来了批设备,她正在学操作;我给她讲部队里的趣事,还特意在信里夹了张穿军装的照片。

渐渐地,信里的称呼从"谢同志"变成了"晓娟",落款也从"王建军"简化为"建军"。

那年冬天特别冷,谢晓娟在信里说父亲关节炎犯了,她每天下班要走五里路去给菜地盖稻草。

我心疼得不行,托战友捎去一件军大衣和两瓶虎骨酒。她回信时附了张照片,穿着我寄的军大衣站在雪地里,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我在照片背面发现一行小字:"衣暖身,信暖心。"

春节寒假探亲,我直接去了谢家。老爷子腿脚不便,谢晓娟一个人忙里忙外准备年货。我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帮她挑水劈柴,干得满头大汗。她递来毛巾时,我趁机握住她的手:"晓娟,我想娶你。"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砸在我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1986年夏天,我到部队后立即就向组织报备了我与晓娟的恋爱关系,年底,我们在部队办了简朴而热闹的婚礼。

洞房花烛夜,谢晓娟从陪嫁的木箱里取出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我们所有的往来信件。"每天晚上我都要读一遍才能睡着。"她红着脸说。我紧紧抱住她,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心想这就是我要守护一生的幸福。

我们过了好多年两地分居的生活,那段时间,晓娟在家照顾孩子又照顾老人,真的别提有多辛苦。好不容易,我提了副营,第一时间给晓娟办了随军,安排在部队服务社工作。

她心灵手巧,把简陋的家属房布置得温馨舒适,还学会了做我爱吃的红烧肉。每次我带队训练回来,总能看到她站在路口张望的身影。老爷子被接来同住,整天乐呵呵地跟邻居炫耀女婿是"神射手"。



时光如白驹过隙,我在部队干到正团转业,谢晓娟也成了两个孩子的妈。每当儿女缠着我讲当年的英雄事迹时,她总会在一旁抿嘴笑,然后补充些我不好意思说的细节。

去年金婚纪念日,我们回到初见时的农贸市场,那里早已改建得认不出了。但当我握住老伴布满皱纹的手时,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穿着蓝布裙子、低头捡盐粒的姑娘。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当年那个冲动的见义勇为,不仅帮助了需要帮助的人,更让我收获了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有时我想,如果那天我选择视而不见,现在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依然是个合格的军人,但绝不会懂得,这世上最准的"射击",是两颗真心在茫茫人海中命中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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