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我们都面临着文化新挑战。谈论“海派”问题,必须回到哲学问题的起点: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海派”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海派有过丰富辉煌的过去,但这个过去已经距今很远。从19世纪中叶到“后海派”领袖吴昌硕1927年离世,历经80多年时间;从1927年到2025年,近百年光阴里,我们拥有了无数新技术和新观念,而谈论起我们的艺术,盘了半天,似乎只有透着古老气息的海派一脉。

即便我们不额外增加一个流派的虚名,我们今日谈论的“海派”也应该不同于旧日的“海派”,海派应该是年轻的、多元的,归根到底,海派应该是不断创新的。

画家吴冠中曾在一次访谈中提到这样的观点,大意是“画派”是理论家的事情,艺术家、美术家追求的是美,不是自己觉得自己属于哪个派别就是哪个派别。由此想到,我们在当下探讨“海派”或“新海派”,并不是为了给画派定名,而是要探讨理论领域和部分创作领域的怠惰问题、创新能力不足等问题。如果以10年为一代的话,100年都够十代了。整个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历时300年,最辉煌的时期从15世纪末持续到16世纪中叶,新的古典艺术规范建立、绘画技法得到空前的发展。也就是几十年时间里,文艺复兴从意大利拓展到欧洲其他地区,并逐渐演化出巴洛克艺术和后来的洛可可艺术——艺术样式会随着时代发展(尤其是技术发展)而变化,如果意大利人过100多年还在谈论文艺复兴,那么就不会产生后来的新的艺术样式了。


吴冠中作品

回到海派。从整体来看,海派在浙派、吴门四家与华亭派后出现,和尼德兰地区先经历自身的文艺复兴,继而进入荷兰小画派的过程有几分相似。如果荷兰的艺术家们止步于商业装饰画,那么后来就不会出现梵高、蒙德里安这样的大画家了。而之所以会有印象派乃至后来的后印象派,与照相术及一系列科技发明的出现密切相关。

马列维奇首创了几何形绘画,是20世纪抽象绘画的伟大先驱。此外,瓦西里·康定斯基也是现代抽象艺术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奠基人。他的《论艺术的精神》《关于形式问题》《论具体艺术》等论文,都是现代抽象艺术的启示录。它们与蒙德里安的作品一起被艺术理论家们列为“抽象主义”——他们都在创作中选择了几何形式,而并没有自称“我是抽象主义、几何流派画家”。

1947年后,美国艺术家波洛克进行大幅滴洒绘画的实验,创造了独特的“滴画”。这些都是艺术家主动的艺术探索,对它们的定义需要理论界的认识、梳理和理解——渊源不是反复阐释一个已经存在100多年的老词。相应地,对于艺术家而言,海派的出现就是因为当时艺术家对于社会变化的敏锐体察——在清末这样一个封建社会,文人或半文人以售卖画作为业,因此在题材、尺寸、造型等各种形式上打破了原有束缚而别具一格。


马列维奇作品

题材创新,我视其为“小创新”,一般是在整个时代没有科学技术创新的时候,艺术家探索的一种路径。但我们这个时代是可以出现大师的时代,因为我们遇到可遇不可求的“大创新”时代,信息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出现,让人想到当时照相术的出现,必然会产生面貌为之一变的新艺术样式。

上海已获得信息技术发展的先机,我们有世界人工智能大会、有各种机器人展会。我们需抓住机会积极创新,如果不积极创新,那么海派将成为一个古老的词语。

时至当下,文艺评论界和美术场馆应该对海派这一100年前的美术实践活动给出一个更为贴近时代的精准定义。而对继承海派精神的优秀艺术作品的评论、推广,这是文艺评论界的责任所在,也是我所工作的展览场馆的责任所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今年的上海青年美术大展中增加了数字艺术、潮流艺术的初衷,只有面向时代、面向人民,才能看到最为活跃而广泛的艺术实践现场,并且给出我们这个时代的认识与评价。

还记得“印象派”或者“海派”这些词是哪里来的吗?都是那些艺术展览的观赏者的心得甚至是略带贬义的调侃——他们不属于创作者的自觉,也不是评论者的有意为之,只是因为需要对作品和创作者群体有一个代指的名词。显然,“海派”这两个字,已难以承载当下新艺术样式的内涵了。


刘海粟作品

艺术总是伴随着全新的创新实践,海派的本质也是如此。举一个简单的例子:2024年,举办77年的戛纳电影节新开辟一个电影海报赛道,嘉奖那些独具匠心的电影海报设计。同样地,老上海是让人遐想的,但那时诞生的“海派”一词,是否足以描述新时期、上海诞生的新艺术样式呢?显然是不够的。我们假设先以“新海派”或“申派”来代表新时期以来上海的新艺术实践,那么,应该包含哪些门类呢?显然,仅仅是架上绘画是远远不够涵盖的。因此,我们今天谈论海派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谈论“海派”最宝贵的思想遗产——创新精神。

攀登高峰需要勇气,因为创新本身需要勇气——尽管“创新”听起来是充满活力的,最初却往往不会那么受到欢迎。遥想刘海粟先生一生为中国画坛、为中国美术教育做过如此多的创新之举,其中有多少最初遇冷,甚至遇到“暴风骤雨”。例如,1917年,上海美专学生在刘海粟的倡导下举办画展,其中几幅人体素描作品公开展出,引起社会轰动和封建守旧势力的强烈不满。此后,围绕人体模特的争议不断,但刘海粟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理念,毫不退缩。如果没有刘海粟的坚持创新,那么就不会有王济远、陈之佛、潘天寿、关良、潘玉良、张充仁、傅雷、李可染、吴作人、沙飞、赵无极等灿如星河的新一代艺术家来点亮中国画坛。艺术家敢于创新是宝贵的品格,而坚持创新更是难能可贵的。因为这不仅涉及“术”层面的精益求精,更是“道”层面的突破创新。


李可染作品

刘海粟的艺术黄金期,不算美术史意义上典型海派的兴盛期。但毫无疑问,他用自己的实践丰富扩展了海派的内涵。

新时代,身在上海的艺术家也好、艺术评论家也好、艺术推广平台也好,都应该更加深刻地理解时代、思考使命,明确我们现在的工作是为了市场需求和文化繁荣而做,而不是为了门面而做。

想清楚海派是一种创新的精神,就应该更无惧于对于自我形式的革新,更无惧于拥抱更多观众乃至拥抱市场。比如今天在“朝花会客厅”现场的画家陈翔老师和洪健老师,他们的画我很喜欢。而作为海派精神的传承者,我们馆也有责任让类似具备海派精神的画家的作品,为更多人所看到、谈论、喜欢,而这是一项需要多方参与的系统工程。

目前,我国正在加快建设文化强国,我们始终坚持文化建设着眼于人、落脚于人。这里的“人”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我们这座城市工作、学习、生活的当下活生生的人。同样,我们现在围绕城市、流量、营销服务做文化产品,我们要想明白、界定清楚为谁而做,对当下具有海派精神的艺术家们提出了更高的创新要求,“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AI来势汹汹的当下,艺术创新如果没有深入肌理的再造,那么海派作为一种风格、擅长此风格的画家被绘画AI替代简直指日可待。到那时,我们的展馆里,围绕海派的选题,该给我们的后人展出什么呢?每当思考这个问题,看到当下的艺术家与艺术作品,再回望过去的海派大师,就让人感叹:海派圣手如璀璨繁星,拥有海派精神的艺术家更迭有序。如今,接力棒传到了我们的手上,我们有责任,也应当让更多具有海派精神的年轻艺术家走向公众视野,让我们再一次从画坛开始,擦亮“海派”这块招牌。

原标题:《刘海粟美术馆馆长郁镇宇:我们遇到可遇不可求的“大创新”时代》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栾吟之

来源:作者:郁镇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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