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蒋碧微十八岁,决意与徐悲鸿私奔海外。
她以一腔热血为代价,赌上名声、家庭和一生的命运。
可梦幻的序章很快褪色,迎来的却是寒酸与落寞。
东京澡堂的尴尬、北京夜路的孤独、巴黎留学的辛酸,她在沉默中一次次被现实撞得遍体鳞伤。
一个本以为能护她一生的男人,却在生活的细节里一再缺席。
那些不曾被理解的沉默、没有回应的期待,逐渐酝酿出一种令人无法承受的“厌夫症”……
为爱私奔
1917年的江南,博爱丸号的汽笛在码头响起,蒋碧微身着一袭浅色旗袍,立在甲板边。
她年方十八,却决意随徐悲鸿私奔出国,远走东瀛。
蒋家的门风沉严,她这一走,等同于亲手斩断了与父母、族亲的牵连,也把自己安稳锦绣的闺阁生活,连根拔起扔进了不知深浅的海洋。
她以为那是爱。
一个少女在沉闷的家庭氛围中望见一位风度翩翩、谈吐不俗的画家时,那种炽热的心动,是一场无法按捺的风暴。
徐悲鸿出身寒门,但口才极好,来蒋家吃过几次饭后,便熟门熟路地出入,像是早已融入这个大户人家的生活。
蒋碧微年少识字不多,识人更少,对这位穷困画家的仰慕,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没有试探的孤注一掷。
连一次单独的约会都没有,她却愿意与他共赴海外,几乎像是被爱情点燃的纸灯,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父亲母亲是否已知晓?家族是否会因此颜面扫地?
可这些念头也只是瞬间掠过,她不敢多想,只想紧紧跟住那个令她目光灼热的男人。
但私奔的浪漫,并未随着波涛延续到彼岸。
当他们踏上日本国土的那一刻,异国他乡的陌生将她一点点淹没。
东京是个繁华而冷漠的城市,她听不懂路人的寒暄,分不清公交的站牌,更无法习惯那里的习俗。
最先冲击她的,是洗澡这件“小事”。
某天夜里,徐悲鸿带她去公共澡堂,劝她入乡随俗。
日本人的澡堂是男女共浴,这在她这样一个从深闺大院走出的江南女子看来,简直是一场羞辱。
蒋碧微听着徐悲鸿“只要你不看他们,他们也不会看你”的劝说,内心耻辱难言。
后来她终于找到一家男女分浴的澡堂,本以为可以安心洗浴,不料刚入池就被一群年长的大妈围观点评她优越的身材和皮肤。
她回家后躲在角落里啜泣,跟徐悲鸿低声说:“我的眼睛不干净了。”
她不再愿意出入公共澡堂,只好自己买来瓦缸、瓦盆,熬水自行沐浴。
从此,洗澡变成了一个需要准备半天的复杂仪式。
这些不适应并未引起徐悲鸿的共鸣,他习惯了穷苦漂泊的生活,自诩见过世面,早已学会妥协与适应。
而蒋碧微呢?她从没出过远门,从没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
可惜,徐悲鸿的热情大多用在了画作和艺术之上,对她的情绪、恐惧与羞耻,仅报以“忍一忍”的回应。
更糟的是,因为蒋碧微是私奔而来,徐悲鸿不敢公开两人的关系。
他以“避嫌”为名,每当朋友登门拜访,便把蒋碧微藏到盥洗室。
门外是徐悲鸿和友人高谈阔论,谈艺术、谈理想;门内是她站得腿麻、数羊打发时间。
厕所变成了她的私奔“代价”。
从东京澡堂到厕所藏身,每一件琐事都是现实抡过来的巴掌,打醒她的梦。
人生的第一场爱情,是如此狼狈的开场。
北京的贫困生活
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他们又回了北京攒住,北京四季分明,在这座城的一隅,一间逼仄幽暗的小屋里,蒋碧微与徐悲鸿就这样困居着,蜗居着,在一日三餐的烟火气里缓缓陷落。
两人自日本回国,幻想着“苦尽甘来”,却没想到,苦才刚刚开始。
他们身无分文,只能暂时寄人篱下。
蒋家早已不再供给她任何花销,一方面是出于愤怒,一方面也是对徐悲鸿的试探:你既然敢带走我女儿,就必须担起养她的责任。
这种既不明说、也不原谅的沉默,成了悬在两人头顶的阴影。
北京的冬天很冷,但蒋碧微心里的凉更甚。
生活困顿到极点的时候,饭桌上常常连个热菜都难得一见。
有一天,帮佣的程妈来到厨房,问她:“太太,买菜的钱还有吗?”
她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只有两枚铜板。
她只好低声说道:“去问先生拿。”
谁料,程妈回头说:“先生说他今天不在家吃饭。”
空气顿时凝固,蒋碧微拿着那两枚铜板,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一刻,她的自尊像被拽到地上踩了一脚,为了今晚有口热面,她只好低声对程妈说:
“能不能……先垫两个铜板,明天我一定给你。”
话说出口,她几乎羞到耳根都红了。
第二天,她从抽屉里取出母亲曾送她的金镯子,小心包起来交给徐悲鸿:
“你去当掉吧。”
谁知他却满脸抗拒,低声咕哝:“我一个大男人,拿女人的首饰去当,脸往哪搁?”
她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说:“我都饿得瘦成这样了,你还在乎脸?”
说完,她抢过镯子,自己一个人去了当铺。
当回来的时候,怀里只剩几块钱,她站在厨房门口,觉得这比世上最贵重的宝石还沉重。
而徐悲鸿,却仿佛没有她那般焦虑。
徐悲鸿的才华毋庸置疑,他有北大的兼职,也有朋友请客吃饭,饭桌上常是热汤热肉,最糟不过也能靠着画几幅画换点饭局。
蒋碧微看着他,常常忍不住心里泛酸:
“你吃的是山珍海味,我却连买菜的钱都要求人。”
晚上最冷的时候,不是气温降到零下,而是她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等徐悲鸿归家的夜。
那时候的北平还没有电灯,她们租住的后进小院,从门口到房间,要穿过两道幽深的院落。
蒋碧微披着一条薄棉被,手中攥着一根蜡烛,时不时朝门外望。
他总是玩得太晚,有时候去听戏,有时候应酬艺术圈的朋友。
她苦苦劝他:“别老出去听戏了,天天夜里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他却回她一句:“人家请我去,是看得起我徐悲鸿,我哪能不给人家面子?”
她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发冷。
他什么时候开始,用“人家”来与她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她不再是他的唯一,而是被放在生活一角,无人顾及的小人物。
她赌气也去买戏票,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场子让他流连忘返。
到了戏院才发现,原来男女分座,她坐在女座里,仿佛从未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那一夜,她回到家坐在床边,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突然想起他曾对她说的那句:“只要你不看他们,他们也不会看你。”
那句话,是当初在澡堂时他安慰她的方式,现在却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划着。
她不看别人,别人就不存在了吗?她不说苦,他就真当她不苦了吗?
爱情的模样,早在这些沉默和忽略中走样了。
她曾经仰望的徐悲鸿,是那个站在画前、手握笔锋、眼神清明的天才;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像个逃避现实的浪子,躲在理想和应酬里,不愿面对柴米油盐,也不愿面对她的孤独。
生活终究不是两情相悦的诗,而是一顿顿要张罗的饭,是深夜里要摸黑开的门,是早晨起床后冻得发红的手指,是袖口破了没人缝、炉火灭了没人添的琐碎。
再多的爱,也架不住一地鸡毛的消磨,这或许就是她“厌夫症”的诱因。
巴黎漂流
终于,北京暂住的日子到头了他们又出了过,这一次是巴黎。
他们被中国留学生会接待,暂时安顿在一处破旧但清洁的公寓里。
蒋碧微还记得那个老学者,他看着两人,语气和善地提醒徐悲鸿:
“小徐,你走得太快了,总是把太太甩在身后,应该多照顾她一些。”
那是一句好意,蒋碧微却感到一种微妙的羞辱,原来,连旁人都能看出她始终跟不上他的节奏。
在巴黎定居后,徐悲鸿几乎立刻投身于他梦寐以求的艺术生活。
在之后,也有跌宕,但总的来说,徐悲鸿转运了。
但这可不是什么苦尽甘来的故事。
一个跟着吃了苦想要无穷无尽的补偿,面目逐渐扭曲;
一个终于有了新天地,却也不想被妻子捆绑。
最终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双双出轨,一个声名狼藉,一个不到60而亡。
他们之间有过爱情吗?这或许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