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3年寒冬的深夜,新兵连的木板床还带着刺骨的凉意。我刚把冻得发麻的脚伸进被窝,就被班长踹床架的"哐当"声惊醒。"都给我支棱起来!三分钟集合!"班长的吼声像炸雷般在漆黑的宿舍里炸开,我手忙脚乱去摸作训服,却发现裤腿和邻铺战友的缠成了死结。


新兵连的紧急集合就像暗夜里的幽灵,总是在你最困倦的时候突然降临。记得第一次遭遇时,我正梦见老家灶台上冒着热气的饺子,突然被尖锐的哨声刺破耳膜——那声音像根钢针直插天灵盖。宿舍瞬间炸了锅,有人把毛衣当裤子往头上套,有人抱着被子原地打转,河南兵王铁柱的搪瓷缸"咣当"砸在地上,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刺耳。

"陈大勇!你的鞋带系成中国结了!"班长打着手电筒挨个检查,光束扫过我颤抖的双手。内蒙古零下二十度的寒风顺着门缝往里钻,我背包带上的金属扣冻得粘住手指,等跑到操场时,背包已经散成拖在地上的"流星锤"。那晚全连五十六人,有十三个跑丢了水壶,七个背包半路解体,最惨的是三班张大个,作训服前后穿反了,拉链在后背硌得他龇牙咧嘴。


但真正让我刻骨铭心的,是腊月二十八那晚的"特别加餐"。连长带着几个班长蹲在暖气房里搓着手等我们入睡,当鼾声此起彼伏时,值班排长突然对着走廊吹出长哨。我条件反射般弹起来,却听见班长压低声音说:"今晚加料,背囊里塞砖头!"黑暗中此起彼伏的闷响让我头皮发麻——每块红砖足有五斤重,八块砖头塞进去,背带勒得肩膀火辣辣地疼。

那天雪下得邪乎,积雪没过脚踝。我们像负重的老牛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出冰晶。跑到三公里处,身后突然传来闷响。回头看见同乡李建军栽在雪堆里,他的绑腿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两条裤管灌满了雪渣子。班长二话不说卸下他的背囊甩在自己肩上,拽着他胳膊继续往前冲。等跑完全程,班长迷彩服后背结出巴掌大的汗碱,被手电筒照得闪闪发亮。

新兵下连前的最后一次紧急集合,连长使出了杀手锏。那天刚过凌晨两点,走廊里突然响起凄厉的警报声,紧接着是催泪弹的呛人烟雾。我们摸索着戴防毒面具时,班长扯着嗓子喊:"背囊左肩右斜!水壶挎右侧!"我摸黑把战备锹别在腰间,跟着队伍冲进夜色,却听见连长举着喇叭喊:"敌机空袭!全员疏散!"二十几个新兵顿时作鸟兽散,我慌不择路跳进旱厕旁的排水沟,直到集合哨响才顶着满身枯草爬出来。

十年后,当我站在特战旅训练场上吹响集合哨时,眼前总会闪过那个雪夜班长肩头的汗碱。去年秋天带新兵野外拉练,有个列兵在溪边崴了脚。我像当年班长那样背起他的装备,却在背囊夹层摸到块硬物——掏出来竟是包未拆封的暖宝宝。小战士涨红了脸解释:"班长,我有关节炎......"我没说话,把暖宝宝塞回他手里,转头对着队伍喊:"全体注意!前方八百米急行军!"

今年春节战友聚会,已经转业当交警的李建军喝高了,突然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砖头拍在桌上:"当年塞背囊的'年货',我偷藏了块当纪念!"满桌哄笑中,我摸着砖头上模糊的"2003"刻痕,突然想起那个在雪地里连滚带爬的夜晚。如今我带过的兵里,有维和回来的二等功臣,有反恐一线的突击手,还有在军校当教员的"理论尖子"。每次看到他们在训练场上较劲的样子,我就想起新兵连时班长说的那句话:"紧急集合练的不是速度,是骨子里的血性!"


前两天去老连队参观,看见新兵们背着智能感应背囊练夜间突袭,手腕上的电子表能实时监测心率血压。我站在战术训练房外,听见里面传来我们那代人熟悉的吼声:"敌火袭击!跃进——"恍惚间又回到那个呵气成霜的冬夜,背包带在手指上勒出的红印,作训靴踩碎薄冰的脆响,还有跑完全程时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都成了融进骨血的生命印记。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