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福建永泰能仁寺。
"首长,您慢些走,这山路陡。"警卫员小张搀扶着白发苍苍的钟国楚将军,忍不住问道:"您到底要见什么人,非要亲自来这深山古寺?"
钟国楚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顶寺庙,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见一个我以为早就牺牲的人...一个改变我一生的人。"
当钟国楚颤抖着推开禅房木门时,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正在诵经。听到动静,老僧缓缓转身,四目相对的瞬间——
"老首长!"73岁的开国少将竟像个孩子般哭出声来,紧紧握住老僧枯瘦的双手。
老僧怔了怔,忽然展颜一笑,用地道的江西兴国口音道:"是小钟啊...五十年了,你都有白头发了。"
随行人员目瞪口呆。谁能想到,这位法号"磬扬"的高僧,竟是五十年前闽赣省苏维埃政府主席杨道明!
01
1930年,江西兴国县。21岁的杨道明挤在人群中,仰望着土台上的毛泽东。
"老乡们!"毛泽东挥动着草帽,"地主老财说我们命贱,可咱们偏要活出个人样来!"这番话说得杨道明热血沸腾,他挤到最前面大喊:"毛委员,我要跟您干革命!"
毛泽东打量着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笑问:"你叫啥名字?家里同意吗?"
"我叫杨道明!我爹我哥都跟红军走了!"青年拍着胸脯,"我娘拦不住我!"
当晚,杨道明把分到的五块大洋塞给哭成泪人的母亲:"娘,等打完土豪,我接您过好日子!"
谁曾想,这竟是永诀。三个月后,还乡团血洗杨家:父亲被逼跳河,母亲遭虐杀,怀孕的妻子被卖他乡。当杨道明带着筹粮队赶回时,只见焦土残垣。
"道明同志,组织上调你去闽赣省任苏维埃主席。"1934年秋,内务部长曾山拍着他肩膀,"毛委员特意点的将。"
杨道明大惊:"我25岁,哪担得起..."
"怕什么!"毛泽东抽着烟笑道,"记住三条:依靠群众、保存实力、敌进我退。"
1935年,福建紫山。
"宋司令又擅自调兵!"杨道明摔下军报,对省委书记钟循仁说:"再这样硬拼,部队要打光了!"
钟循仁叹气:"可枪杆子在人家手里..."
深夜军帐,18团政委钟国楚匆匆赶来:"杨主席,我听见宋清泉和敌特密谈!"
杨道明拍案而起:"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会上,杨道明目光如炬:"同志们!当年我全家死绝都没低头,如今有人想当叛徒?"他"唰"地掏出手枪拍在桌上:"我杨道明宁可战死!"
宋清泉脸色铁青。当夜,他竟带着主力部队下山投敌。次日拂晓,山上仅剩的40余人被十倍之敌包围。
"小钟,你带伤员先走!"杨道明把最后几发子弹塞给钟国楚。
"不行!要死死一块!"
"糊涂!"杨道明厉喝,"记住毛委员的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枪声渐稀时,杨道明与钟循仁等几人躲进山洞。
02
洞外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那是国民党部队在搜山。"杨主席,喝口水吧。"年轻的通讯员小吴递过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壶身上还留着弹孔。杨道明摇摇头,把水壶递给靠在岩壁上的钟循仁:"老钟,你的伤..."
钟循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腹部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没事,死不了。"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沫溅在军装上。杨道明心中一沉,他知道这样的伤势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意味着什么。洞外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个黑影闪进洞口,是负责侦察的战士老李。"不好了!"老李气喘吁吁地说,"宋清泉那个叛徒带着国民党一个团的人马上山了!他们...他们还抬着机枪!"
岩洞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杨道明握紧了手中的驳壳枪,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的脸庞:"同志们,现在情况危急。我命令:轻伤员带着重伤员从后山小路转移,其余人跟我留下来掩护。"十八团政委钟国楚猛地站起来:"不行!杨主席,您必须跟伤员一起走!""这是命令!"杨道明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记住,只要还有一个人在,革命的火种就不会熄灭!"
第二天黎明时分,激烈的枪声在山谷中回荡。杨道明和五名战士利用地形优势,硬是拖住了敌人三个小时。当最后一颗子弹打光时,他们被迫撤往深山。途中,杨道明遇到了背着钟循仁艰难前行的小吴。"杨主席..."钟循仁气若游丝,"去...去闇亭寺...找妙智法师..."说完就昏了过去。
03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国民党在报纸上大肆宣扬"闽赣共匪首脑杨道明、钟循仁已被击毙"的消息。远在延安的党中央得知后,为这些"牺牲"的同志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毛泽东在追悼会上沉痛地说:"杨道明同志是个好同志,他全家都为革命牺牲了..."而此时,真正的杨道明正搀扶着高烧不退的钟循仁,艰难地敲响闇亭寺的大门。
妙智法师打开山门时,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香客"的真实身份。老和尚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为他们准备了干净的僧袍和伤药。在禅房里,杨道明跪在妙智法师面前:"法师大恩,我们..."妙智法师摆摆手,掀起僧袍露出腿上的枪伤:"老衲年轻时也给叶挺将军送过饭。"就这样,杨道明和钟循仁在寺庙里暂时安顿下来。为了不连累寺庙,他们决定剃度出家,杨道明取法号"磐扬",钟循仁取法号"妙圆"。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1939年。一天,杨道明在打扫藏经阁时,偶然发现了一张旧报纸。上面刊登着八路军在平型关大捷的消息,报纸已经泛黄,显然有些时日了。
他激动地跑去找钟循仁:"老钟!我们的队伍打胜仗了!"钟循仁连忙示意他小声,两人躲在菜园子里,借着月光反复阅读那则消息,泪水打湿了报纸。从那天起,他们开始秘密收集各种报纸,通过只言片语了解外界的情况。夜深人静时,杨道明常常取出藏在佛龛后的苏维埃政府委任状,轻轻抚摸上面已经褪色的印章。
04
1945年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国民党特务以"通共"罪名逮捕了杨道明。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特务们用尽各种手段逼问他的真实身份。"说!你半夜偷听延安广播干什么?"一个满脸横肉的特务用皮带抽打着杨道明。鲜血顺着他的光头流下,染红了僧袍。
杨道明始终只有一句话:"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出家人。"当地佛教界得知后,联名上书保释。看着请愿书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国民党当局最终不得不释放了他。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到深山古寺。杨道明正在撞钟,听到这个消息时,钟锤"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发疯似的跑回禅房,从房梁上取下那个生锈的铁盒。里面,苏维埃的旗帜依然鲜红如初。钟循仁闻讯赶来,两个年近四十的"老和尚"抱头痛哭。"我们要不要给毛主席写封信?"杨道明擦着眼泪问。
钟循仁沉思良久,摇了摇头:"我们没能坚持到革命胜利,现在回去,倒像是要讨个官做..."最终,他们决定继续留在寺庙,以出家人的身份为新中国的建设尽一份力。
然而,历史的车轮终究不会埋没真相。
1950年,永泰县政府在整理旧档案时,发现能仁寺的磐扬和尚来历可疑。县委书记亲自带人调查,发现这个和尚不仅精通马列主义,还对红军时期的很多事情了如指掌。与此同时,杨道明给老家兴国县写了一封信,希望证明自己的身份。这封信几经辗转,最终送到了他二哥手中。当二哥捧着这封"阴间来信"时,双手不住地颤抖:"三弟...三弟还活着!"
消息很快传到了开国少将钟国楚耳中。这位当年的十八团政委立即向上级请示,要求前往福建核实。1951年春天,当钟国楚带着警卫员来到能仁寺时,杨道明正在菜园里锄地。五十多岁的"老和尚"弯着腰,动作麻利地除去杂草。钟国楚站在园外,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报告杨主席!"他突然立正,用当年在闽赣军区时的口吻高声喊道,"原红十八团政委钟国楚,向老首长报到!"
杨道明手中的锄头掉在地上。他缓缓转身,阳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两位历经沧桑的老战友,隔着二十年的生死相隔,终于再次相见。寺庙的钟声适时响起,在山谷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