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冬天特别冷,我背着褪色的军绿色背包,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三年军旅生涯在浙江金华某部的锤炼,让我这个曾经瘦弱的农村青年变得挺拔如松。

离开部队时,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赵啊,部队教会你的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骨气,回去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记住你是个兵!"

父母年迈多病,作为家中独子,我放弃了部队继续发展的机会选择退伍返乡。为了照顾二老,我在村小学旁边支起了一个简易的小吃部,卖些包子、面条还有小炒之类的吃食。

店面不大,但胜在靠近学校,生意还算过得去。每天天不亮我就起床和面、剁馅,母亲拖着病体帮我包包子,父亲则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帮我收钱找零。

"小赵啊,你这包子馅儿真足!"村里的孩子们常常这样夸赞,他们红扑扑的小脸和满足的笑容是我最大的慰藉。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而充实地过下去,直到村长胡长海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的平静生活。

那是个阴沉的下午,胡长海带着三个村干部大摇大摆地走进我的小吃部。"哟,咱们村的退伍兵开饭店啦?"他肥硕的身躯挤进狭小的店面,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给我们上四碗牛肉面,再加二十个肉包子!"

我心中暗喜,以为来了大生意,连忙招呼父母一起张罗。

谁知酒足饭饱后,胡长海抹了抹油嘴,掏出一支烟点上:"小赵啊,这顿饭记村委账上,月底一块儿结。"我愣住了,村里谁不知道胡长海是出了名的"白吃海",专门在各家店铺赊账,从来不见还钱。但碍于他是村长,我只能强颜欢笑地答应下来。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胡长海不仅没结账,反而变本加厉,几乎每周都带人来白吃白喝。我小吃部本小利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账本上记满了胡长海的欠款,累计已有八百多元——这在当时相当于我五个月的收入。

"爸,我明天去找胡长海要钱。"一天晚上,我对着煤油灯翻看账本,忍不住对父亲说。父亲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儿啊,'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那胡长海在村里横行霸道多年,咱们惹不起啊。"



但我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一早,我揣着账本直奔村部。胡长海正翘着二郎腿喝茶,见我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胡村长,您在小吃部欠的饭钱已经三个月了,能不能……"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把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赵卫国!你一个退伍兵,在村里开店不感谢组织照顾,还敢来要钱?"胡长海站起身,肥硕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我,"信不信我明天就让工商所查你的卫生许可证?"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作——父母年迈,小吃部是我们全家唯一的生计啊!

回到家,母亲看我脸色不对,连忙端来热水。我强忍泪水,把遭遇告诉了二老。父亲沉默许久,突然说:"儿啊,咱们去法院告他!"我眼前一亮,对啊,现在是法治社会,岂容这种村霸横行?

我连夜整理了所有胡长海签字的欠条和目击证人的证词,第二天一早就赶到县法院。接待的法官翻看材料后却皱起眉头:"这些欠条没有村委公章,只有胡长海个人签名,证据不足啊。"

我急得直跺脚:"法官同志,胡长海就是仗着村长身份白吃白喝,村里人都知道!"法官无奈地摇头:"法律讲证据,不是讲'都知道'。"

走出法院,天空飘起了细雨,我站在台阶上,任凭雨水打在脸上。三年的军旅生涯教会我"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可现实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小吃部的生意因胡长海的刁难日渐萧条,父母的医药费、家里的开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位陌生的老人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我正望着门外发呆,一位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人推门而入。他身材瘦削,穿着朴素的中山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小伙子,来碗阳春面。"他的声音温和却透着威严。

我连忙起身下面。老人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小伙子,你这面揉得劲道,汤头也鲜,是当兵时学的吧?"

我惊讶于他的眼力,点头称是。老人又问我为什么愁眉不展,我本不想多说,但看着他慈祥的目光,不知怎的就把满腹委屈都倒了出来。

老人听完,突然"啪"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直跳:"岂有此理!朗朗乾坤,竟有这种蛀虫!"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老人深吸一口气,对我说:"这事我管了。你明天照常开店,该怎样还怎样。"说完,他放下五元钱转身离去,我追出去要找他钱,却已不见人影。

我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大人物,但转念一想,这年头骗子也不少,说不定是逗我玩的。谁知第二天一早,胡长海竟然满脸堆笑地来到店里,身后还跟着会计。"小赵啊,这是欠你的饭钱,一共八百六十八块五,你点点。"

他递过来一叠钞票,态度与往日判若两人。

我愣在原地,胡长海凑近低声说:"你小子认识张老怎么不早说?以后有啥困难直接找我!"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我这才明白,昨天那位老人就是村民口中常提起的"张老"——据说曾经是县里的大领导,现在退下来了,但威望仍在。

没过几天,胡长海的村长身份也没了,还被叫到派出所问话。

一周后,村里的小学王校长来店里吃饭,神秘地对我说:"小赵师傅,张老托我捎个话,县里'春风饭店'缺个大厨,让你去试试。"

我犹豫了,小吃部虽不景气,但毕竟是自己的营生。父亲知道后却说:"儿啊,'树挪死,人挪活',既然有贵人指路,不妨去看看。"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换上唯一一套像样的衣服去了县城。春风饭店比我想象的还要气派,三层小楼,门口停着好几辆吉普车。我战战兢兢地走进大堂,迎面就看见了那位"张老",他正和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说话。

"来了?"张老看见我,笑着对身边人说,"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赵卫国,退伍军人,手艺不错。"一位中年男子上下打量我:"张主席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今天就上岗吧!"

我这才知道,春风饭店原来是县政府招待所,而张老曾是县长,现在是县政协主席。

就这样,我从一个被村霸欺压的小店主,成了县政府招待所的厨师。工作稳定体面,收入也比开小吃店好。

在县城工作了大约一年,我把父母接到县城,给他们租了间干净的房子。后来赶上福利分房,由于我后来转成饭店的正式职工,也分到了房子。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每当夜深人静,我常想起这段奇遇,感慨万千。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张老用他的方式教会我这个道理。他本可以对我这个陌生人的困境视而不见,却选择了挺身而出。后来我才知道,他年轻时也曾当过兵,他常说,谁让退伍军人受委屈,我就让谁丢饭碗。

在招待所工作期间,我兢兢业业,把部队里学的厨艺发挥到极致。张老偶尔来吃饭,总是点名要我做的金华火腿炖豆腐——他说这味道让他想起年轻时在浙江当兵的日子。

每次见到他,我都想表达谢意,他却总是摆摆手:"好好干,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从部队到小吃部,从绝望到希望,这段经历让我明白:无论身处何种困境,都要保持军人的骨气;无论遭遇多少不公,都要相信正义的力量;无论多么卑微,都可能遇见生命中的贵人。而当我们有能力时,也要做别人的贵人——正如张老对我做的那样。

大概在2000年左右,我辞去了饭店厨师,选择自己开了饭店,通过自己那些年在饭堂里积累的人脉关系,再加上自己的厨艺,很快在行业内立足,收入自然远超曾经。

如今,站在我自己装修一校招的酒楼里,总会想起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推门而入的画面。那不仅仅是一碗阳春面的缘分,更是一个退伍军人在人生低谷时遇见的一束光,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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