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共创奇幻剧《海底两万里》改编自法国科幻巨匠儒勒·凡尔纳于1869年所著的同名小说。仅仅六位演员,以精湛的演技在狭小的潜水艇空间内展现了在海底世界生活的点点滴滴,将观众带入了156年前那个充满了新旧交织,充满矛盾与探索的时代。这一年,苏伊士运河正式通航,美国第一条横贯大陆铁路竣工,门得列夫发表了首张元素周期表……这一年,离世界上第一艘真正实用的潜艇问世还有整整30年。

冷峻、未知、神秘、沉重还是抗拒?当156年以后的我们,站在新的历史节点面对《海底两万里》这样厚重的文学巨作,以何种风貌改编搬演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原著的一种提问,也是对当代改编者的一种审视。令人欣喜的是,中法两国的艺术家和创作者们通力合作,将中式与法式的艺哲与美思相融合,赋予了“鹦鹉螺号”新的喜剧内核,打破了人们对《海底两万里》原著的传统认知。

故事从长达一分钟的黑暗开始,当阿龙纳斯教授与他的伙伴康赛尔、奈德登上“鹦鹉螺号”的那一刻,熟悉的滑稽色彩冲淡了黑暗中所蕴含的不安和紧张情绪,也奠定了整部剧的喜剧基调。


在剧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教授三人组与尼摩船长的三人组之间流淌着的中式幽默与法式滑稽。教授三人组的构成,是基于一种经典且普遍存在的固定化角色架构,这种架构在许多戏剧、电影中都能找到其影子。教授代表着领导者,通常这类角色具备理性、权威或使命感,负责制定目标与策略。奈德代表着行动者,此类角色通常以武力、技能或执行力为核心,承担着具体的任务。教授的学生康赛尔担任着调和者的功能,提供情感支持和幽默的元素。

而尼摩船长和他的同伴们则是直接来源于传统法式古典喜剧中主人与男仆的经典设定。这种设定一般会通过仆人的丑陋外表、滑稽模仿、怪诞表演以及诡计多端的性格来与主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更加凸显出主人的英勇、纯洁的美德或矛盾、复杂、深邃的人物性格。在剧中,无论是经典小丑形象的弗利波斯还是野蛮的海底原住民,他们都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展示了法国传统戏剧中男仆这一经典角色的典型特征,为此剧增添了戏剧性和喜剧效果。

有趣的是,这种现代平等的角色人物关系与古典尊卑的角色人物关系形成了一组强烈的对照,两对经典喜剧组合在全剧中奉献出了跨越古今、超越地域的幽默,喜剧表演里经典的重复技巧被运用到了极致,英夹中的台词中巧妙地融入“奥扫西开”“哪能意思”等上海话,丰富的小丑肢体表演推动剧情发展增加滑稽感。种种喜剧元素的运用使原本厚重的原著自然而生地转变为一场恰到好处的法式轻喜剧,不仅让观众在欢笑中感受到轻松愉快,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关于幽默的体验,让整个剧作在艺术表现上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魅力。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角色关系的对照巧妙地映射出了尼摩船长与现代社会之间的割裂与背离。

这就不得不出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原著所描绘的时代背景,尼摩船长在他们所处的历史时期代表了那个时代最为先进的生产力。他象征着超越时代的存在,是科技与智慧的完美结合,更是对未知世界进行无尽探索的象征,代表了科技与探索的最前沿。在那个时代,当愚昧的人类还在与海怪进行着无谓的斗争时,尼摩船长却像一位先知一样,早已洞察了人类的贪婪与愚蠢,最后如同仙人一样消失在浩瀚无垠的生命诞生之地。


然而,在这部剧中,除了开场的旁白叙事以及教授科普关于发电和电灯泡的情节用以展示潜水艇的先进科技之外,实际上,在现代观众看来,与一百五十年前的原著相比,这些情节显得有些过时。现代观众反而会觉得,教授等一行更像是现代文明人误入到156年前就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他们的到来打破了尼摩船长精心维护的与世隔绝的宁静,将外界的纷扰与喧嚣带入了这个原本纯净无瑕的海底世界。无论是尊卑的主仆关系、繁复的用餐礼仪、野蛮的海底野人、荒诞的治疗手段等种种细节,看似是创作者们采用的喜剧化的处理方式,但无一不表现出尼摩船长和他的同伴已经成为了那个被时代和社会所抛弃的人,他看似利用自己的智慧和科技,在海底建立起一个与世隔绝的王国,试图摆脱社会的束缚和限制。然而,这种抗争背后所隐藏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悲哀,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对社会孤独而高傲的抗争,而最终,尼摩船长也不得不独自面对自己的失败……这种复杂的情感冲突,使得尼摩船长的形象更加立体和生动。在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被时代所抛弃的天才的悲哀和抗争,也看到了一个孤独而高傲的灵魂在海底世界中的自由与束缚。这种从辉煌到边缘的转变,正是此次改编版作品中喜中生悲的深刻之处,是与原著不同的反转之处,也是跨越了百年的创作者们的对文本思考的独特之处。

值得一提的是,本剧在展示海洋生物的舞台呈现上运用了来自捷克的黑光剧技术。1958年,黑光剧的诞生曾在世界各地引起轰动,风靡全球。即使放在近70年的今天看来,也依然显得非常特别。上个世纪90年代,由上海木偶剧团创作的《春的畅想》便采用了该种技术,此后创作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海的女儿》等木偶剧,均获得了极高的艺术评价。从技术手段上来看,黑光剧所采用的方法不难破译,其难度在于一方面来自于演员的表演与配合,一方面来自于灯光的铺设和与演员的精准配合,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奇妙的消失术、飞翔术和精彩绝伦的视觉画面。


本剧的黑光偶戏在灯光处理上堪称绝秒,在反射出演员影子的玻璃外,那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海洋生物的身影,瞬间将观众带入了一个神秘而又梦幻的海底世界。这种独特的光影效果,不仅增强了本剧的视觉冲击力,而且巧妙地利用了光与影的对比,营造出一种既真实又超现实的氛围。当灯光聚焦于演员身上时,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生动,而当灯光暗淡下来,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海洋生物仿佛在观众眼前缓缓游动,让人不禁对这个未知的领域充满了好奇和想象。

在本剧中,偶的运用并不算多,场面上的处理与常见的黑光剧相比而言,可以看出并未投入更大更多的制作力量。比如在阿龙纳斯教授陷入幻觉以及潜水艇陷入冰川等剧情中,并未呈现更精彩的黑光剧以及偶剧所能营造幻象场景。但偶的运用之所以获得好评,就在于其与剧情相得映彰,恰到好处,尤其是在玻璃窗户外与室内演员的配合,堪称神来之笔,这也恰恰体现了导演的匠心独运和对细节的精妙把握。通过这种巧妙的偶戏运用,不仅为观众带来了视觉上的新鲜感,而且在戏剧表达上也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使得整个剧的喜剧氛围和戏剧层次更加丰富和立体。可以说,偶戏与表演的完美融合,无疑为本剧增添了不少艺术魅力。


演出的最后,随着预先设定好的灯光提前亮起,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一览无余:一个黑衣演员吃力地托举着另一个黑衣演员,后者则卖力地手举着海鸥木偶在舞台上飞翔。霎那间,喜剧效果与黑光偶剧的结合达到了完美的顶峰,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交锋。这一幕戏剧性的转折,也使观众收获了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体验。

当然,在本剧中仍存在值得深入探讨的议题,例如原著文学价值的保留与关键情节的筛选问题,以及角色塑造的立体化空间。然而无论如何,《海底两万里》这部作品让我们见证了1869年文学作品与1958年黑光偶剧形式的融合,同时也让我们领略了传统与现代、中式与法式、戏剧与偶剧艺术形式交汇所迸发的精彩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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