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下兴亡,非独天命,亦在人事。唐季朱温者,砀山一布衣,初从黄巢为盗,后降唐室,终篡其祚。其行也暴,其志也诡,然观其屠戮世族、摧折门阀,实启寒门进身之机,变千年世袭之局。今述其迹,参稽旧史,辨其功过,以明乱世嬗变之理。

朱温,砀山午沟里人也,家世寒微。父诚,乡塾先生,早卒;母王氏佣于富户刘崇,育三子。温少顽劣,乡人目为“朱三无赖”。及长,与兄存投黄巢军,以骁勇闻。巢陷长安,授同州防御使,然屡为王重荣所败,遂降唐。僖宗赐名“全忠”,授宣武军节度使,镇汴州。

温据汴州,内修甲兵,外结强藩。时中原板荡,温破秦宗权、并时溥,兼郓、兖诸镇,遂成中原霸主。光启三,救唐昭宗于凤翔,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势日炽。

唐季世族,犹踞朝堂。崔、卢、李、郑、王五姓,垄断科举,视寒门如草芥。温尝赴试不第,深恨之,谓左右曰:“朱门蠹国,当以血涤!”

天复四年,温遣朱友恭弑昭宗,立哀帝。然士族公卿犹不屈,宰相崔胤、裴枢等屡阻其篡谋。温怒曰:“此辈衣冠禽兽,岂知刀兵之利?”

天祐二年,彗星现,温借天象诛异己。五月,贬裴枢、独孤损等三十余臣;六月,缚至白马驿,逼其自尽,余者尽投黄河。临刑,裴枢叱曰:“汝本砀山贼,安敢辱士林!”温笑曰:“清流乎?今为浊流矣!”史载“天街踏尽公卿骨”,七百年门阀,一朝倾覆。

温令焚世家族谱,掠藏书,分田宅。弘农杨氏三十万卷典籍,十不存一;清河崔氏改姓遁世,范阳卢氏鬻饼市井。昔者“五姓婚媾,耻与他姓为伍”,今竟“朱衣换青袍,世家成贱隶”。

天祐四年,哀帝遣薛贻矩献传国玺。温佯拒,百官三劝乃受。四月,即帝位,国号梁,改元开平。禅让之日,洛阳至汴州驿马不绝,史讥“跑步禅让”。

温集权术有三:

一曰削藩——分封亲子为节度使,养子朱友文掌东都;

二曰敛财——设“三司都制置使”,独揽盐铁、度支、户部;

三曰辱士——以优人张廷范为太常卿,践踏礼法。

温官衔累牍,冠绝唐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梁王、食邑万五千户……”然温嗤之:“虚名何益?唯‘皇帝’二字足矣!”

温七亲子皆庸碌,独爱养子友文。友文妻王氏有殊色,常侍寝侧。乾化二年,温病笃,密嘱王氏召友文。次子友珪闻之,恚曰:“老贼传位优伶子,吾宁死乎!”

是年六月,友珪结左龙虎军韩勍,夜闯寝宫。温绕柱而走,力竭仆榻。马夫冯廷谔刃透其腹,肠流而毙。温临终骂曰:“逆子!天地不容!”友珪裹尸藏殿,秘不发丧,矫诏杀友文,自立为帝。

白马之祸后,世族再无余烬。宋初科举大兴,范仲淹、欧阳修辈以寒门致相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遂成常态。

五代诸帝皆起行伍,文臣沦为幕僚。至宋祖“杯酒释兵权”,方重归文治,然士族已不可复振。

欧阳修斥温“弑君篡国,豺狼之性”;司马光叹“门阀既倒,寒士得伸”。清儒王夫之论曰:“朱温之暴,甚于黄巢;然其摧枯拉朽,实开三百年新政。”

妮妮曰:观朱温一生,可析为三:

一曰时势所造——唐室朽蠹,藩镇割据,非温亦必有他人代唐;

二曰私怨泄愤——少时见辱于世族,得势则尽屠以快意;

三曰历史诡谲——暴行竟成寒门阶梯,篡逆反启科举新章。

昔司马迁云:“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朱温之变,岂非天人之际耶?当其屠戮白马,黄河为之赤;及其身死子手,汴梁为之喑。然门阀既灭,华夏文明竟得脱胎重生。后世读史者,当鉴其残而思其变矣!

赞曰:

砀山无赖起蒿莱,

挟帝屠臣震九垓。

白马血污清流尽,

黄河泪涌浊波哀。

寒门自此通天路,

世族终成劫后灰。

若问千秋功罪事,

汴梁残月照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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