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福田口岸总带着某种奇特的张力,通关闸机前拖着买菜车的阿婆与背着登山包的年轻人错身而过,这种日常与冒险交织的魔幻感,或许正是深港边界最真实的底色。就在上个月,我跟着本地徒步队完成了一场18公里的边界穿越——从福田口岸到莲塘口岸,这条被民间称为"落香径"的路线,竟在脚步丈量间揭开了深港双城的隐秘对话。

怎么说呢,这段路最让人着迷的,是每处转角都能遇见两种文明的微妙碰撞。刚踏上落马洲径的水泥台阶,就看见警署围墙上挂着块手写木牌:"铁坑山入口在此,请勿擅闯禁区"。这种港式治理智慧总带着点冷幽默,用疏导代替围堵的告示牌,倒成了我们这些徒步者会心一笑的起点。



山脊线上的草甸与钢筋丛林

沿着铁坑山的缓坡上行,五分钟后就迎来视野炸裂的山脊线。三月的芒草还留着秋冬的枯黄,起伏的草浪让人恍惚置身微缩版武功山。但转头望向北方,深圳河对岸平安金融中心的玻璃幕墙正刺破雾霾,这种魔幻的视觉对冲,像极了王家卫电影里精心设计的构图。



领队老陈指着雾中朦胧的楼影说:"上个月沙尘暴时更夸张,蒙古来的黄沙能糊住整片天空。"我们踩着松软的草甸前行,脚下香港的郊野径与对岸深圳的都市天际线,在能见度不足五百米的雾霭中,构成了某种超现实的平行时空。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的时空穿越发生在梧桐河畔的大水管。这段直径两米多的巨型输水管道,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东深供水工程的遗存,锈迹斑斑的铁架上还留着"1964"的铸造铭文。当我们踩着防滑纹路横跨河面时,对岸深圳新建的滨河步道上,穿瑜伽裤跑步的姑娘们正举着最新款手机自拍——六十年的时光,在这五十米宽的河道两岸凝固成两种时间流速。



军事遗迹里的徒步哲学

转入华山军路后,画风突然切换成历史频道。这条被称为"上水万里长城"的巡逻道,至今保留着英殖时期的军事遗存。在杉山休息点,我们坐在水泥碉堡改建的野餐桌前啃三明治,头顶的监控摄像头早被藤蔓缠成绿色雕塑。



"看到那个求雨碑没?"队友阿Ken突然指着树丛里的花岗岩碑刻,"五十年代驻港英军立的,当年他们在这搞人工增雨。"碑文上模糊的拉丁字母与旁边驴友系的红丝带形成奇妙呼应,不同时代的过客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自然对话。

这段三公里长的军路堪称徒步者的哲学课堂:平整的石板路突然变成需要手脚并用的碎石坡,视野开阔的瞭望台转个弯就坠入遮天蔽日的次生林。当我们在马头岭凉亭遇见放风筝的本地阿伯时,他正用粤语喃喃自语:"呢条路识得教人,急乜嘢?慢慢行啦。"(这条路懂得教人,急什么?慢慢走啦)



村落迷宫中的生存挑战

穿过坪輋路转入坪洋村,画风瞬间切换成乡土频道。晾在院墙上的梅菜干泛着琥珀色,祠堂门楣的嵌瓷龙凤被岁月剥落得只剩骨架,穿拖鞋遛狗的村民看见我们这群"全副武装"的徒步客,眼神里总带着三分好奇七分好笑。

最刺激的当属铜锣坑的荒径突围。疫情三年无人踏足的山道,早被野草抹去了人类痕迹。领队掏出手机比对卫星地图,我们七八个人愣是在齐腰高的芒草中劈出条"血路"。某个瞬间我突然想起《桃花源记》的描写——"初极狭,才通人",只不过我们追寻的不是世外桃源,而是污水厂的混凝土烟囱。



当终于滑下最后那段45度的草坡,几个队友的冲锋裤都磨出了毛边。但说来奇怪,这种略带狼狈的体验反而激活了大家的兴奋点。95后姑娘小林掏出包里皱巴巴的士力架:"这才叫探险嘛!那些修整得太完美的步道,走着走着就犯困。"

双城记的终极隐喻

临近终点的瓦窑河步道铺着崭新的防滑砖,与三小时前铜锣坑的荒野形成戏剧性对比。步道尽头突然出现的香园围口岸,用闪着金属冷光的自动闸机将我们拉回现实。通关广播交替播放着粤语和普通话,就像给这场徒步按下了官方认证的终止符。



关于路线命名的争论,在终点引发了热烈讨论。主张"福莲径"的派系认为应该强调双城连接,而"落香径"的支持者则坚持本土叙事。我蹲在口岸广场整理登山杖时,忽然注意到地砖拼接的纹路——深灰色方砖与米色长砖交错延伸,这不正是整条路线的完美隐喻?香港与深圳,荒野与都市,历史与现代,所有对立元素都在同个空间里达成了微妙平衡。

回望暮色中的来路,铁坑山的轮廓已隐入暮霭。这条18公里的徒步路线像把解剖刀,精准剖开了深港边界的复杂肌理。那些被大多数人忽略的过渡地带,那些军事遗迹与输水工程,那些即将消失的传统村落,都在用独特的方式记录着双城故事。或许真正的深港融合,从来不在宏大的政策文本里,而藏在这些需要徒步丈量的边界褶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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